第二十二章 雪夜
橘黄色的路灯散发出昏暗的光芒。
这条待拆的城中村里，如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么几个房间里仍旧亮着灯。
路灯还完好的已经不多，即使是完好的，也有不少忽明忽暗，弥漫着的光芒看起来也不太稳定。
破旧的面包车里，虽然车门关得严严实实，破洞的窗户也被报纸堵住，但仍有冷风从缝隙中钻进车厢里。
庄莲怜望着那漆黑的夜空，看着那灯照下缓缓飘落的雪花。
整个城市仿佛都已陷入沉寂，整个世界似乎都只剩下了她一人。
从缝隙中吹进的风儿固然冷，但更冷的，却是她的心。
终究还是一个人。
虽然今天得到了其他人的一些帮助，可更长的路还是要她自己一个人走。
人生的路太长，长到她总觉得看不到希望。
长到她总是想不起来自己为何还要继续活下去。
她缓缓扭头，望向放在车厢里的那个行李箱。
粉色的行李箱，崭新崭新。
车轮上都没有多少泥土的痕迹。
那是母亲刚买来送给她的。
因为全家人打算新年的时候一起去日本旅行。
但灾难总是来得那么突然。
或者说，有时候来得那么让人哭笑不得。
就像是一个拙劣的作者写下的剧本一样。
只是因为躲避公路上窜过的流浪狗，父亲转动了方向盘，同时，也转动了命运的齿轮，走向了那无法挽回的生命终结。
连环事故。
父亲的车子直接撞上了前面的大卡车，又被后面的汽车追尾。
她的父母直接在瞬间就被压成了肉饼，而她躲在夹缝里逃过一劫，但却不得不截去半条右腿。
遗产继承？
后续抚养她的监护人？
太多太多复杂的事情。
都是她一个孩子无法处理过来的。
好在有亲戚在。
那个时候她还是这么庆幸着的。
但年幼的她，还是把人心想的太过简单了。
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虽然不是别人赶她出来的，但她也确实不想再待下去了。
所以逃了出来。
可是这样的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再也不能随意的奔跑……
一个残疾人，成了别人可怜的对象。
但她却并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她不需要这份施舍。
只想依靠自己活下去。
可是，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想吃的东西，或者想玩的东西吗？
又或者有什么未尽的愿望？
都没有。
庄莲怜的心中是空虚且迷茫的。
她自暴自弃的放逐自己。
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不愿意活，也不想去死。
她的心就是这样的矛盾。
窗外的雪花在她上车前已经被拂去了，但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就又蒙上了薄薄一层。
让窗外的世界也再一次变得朦胧模糊起来。
这辆面包车，就像是囚禁她的牢笼，不，准确的说，是她自己将自己关在这里。
封闭着自己的内心。
“可最后，不还是要别人的帮助吗……”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咬紧了嘴唇，“难道不靠别人的帮助，我就活不下去吗？不过，就算活下去，一个残疾人的人生又能有什么意义？就这样……吧。”
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慢慢的等着死亡的降临。
庄莲怜的心中有些自暴自弃。
常年被父母呵护着的她，其实就像是个千金大小姐一样，当为她遮风挡雨的保护伞不见了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脆弱。
既脆弱，又偏激，还矛盾。
甚至还表里不如一。
越是发现自己的不堪，她就越是自暴自弃。
“咚咚。”就在她呆呆地想着为什么自己没有和父母一起丧生在车祸中时，车门忽然被敲响了。
车门是没有上锁的，或者说，根本锁不住。
但来者还是礼貌地敲了门，肯定是知道里面有人在的。
庄莲怜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睁开双眼拉开了车门。
是刚才那个因为她而和别人打架的男生。
他的个子很高，皮肤也很白，而且有一张和高个不大相衬的小脸——最起码对于这个个头的男生而言确实是算小的了。
“你……你好。”庄莲怜怯生生地说道，下意识地往车厢里面缩了缩。
“你好，抱歉，打扰你了。”
“没、没事……怎么……怎么了？”
“我想这么大冷天的，虽然你有穿棉袄，但睡在这种不怎么保暖的车厢里还是冷的吧？所以就把被褥带来了。”陈程说着，将一个大袋子递给了他，又问道，“介意我进来坐一下吗？”
“……好、好的。”
于是，陈程便坐了进去，顺手拉上了车门。
他将袋子里的被褥拿了出来，有两条，一条是厚厚的羽绒被，还有一条则是可以盖也可以垫的毛毯。
他将它们拿出来放在了一旁的空位上，又将另一只手拿着的袋子中的两杯奶茶拿了出来，递给了她一杯。
“喝奶茶吗？热的，冬天喝这个，比较暖和。”
“谢谢……”庄莲怜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喝？”陈程有些奇怪。
“受人太、太多的恩惠……不好。”庄莲怜勉强地笑着，轻轻舔了舔嘴唇。
“人与人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
“可……如果我长得很丑呢？”庄莲怜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
“呃……”陈程一时语塞。
她苦笑了一下，扭头望向窗外。
但手心里还是被塞上了一杯温热的奶茶，耳旁传来了他的声音：“不管怎么样，先喝吧。”
庄莲怜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吸管塞进嘴里，小小的啜了一口。
“呵护美丽的事物，不是人的本能吗。”陈程似乎在思考着刚才的话，找了个理由解释道。
“可我也并不美。”
“那就对了，所以我不是因为你长得漂亮才帮助你的，不是吗？”陈程忍不住笑了起来。
庄莲怜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然被陈程给绕进去了。
这其实只是她谦虚的话而已，又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别人说自己漂亮呢？
虽然本质上，她其实也不算漂亮，只能算是可爱的那种女生。
二人也没再说话，就这样一直喝着奶茶。
一直到奶茶里的珍珠都被吃得干干净净。
庄莲怜才忍不住轻声问道：“那、那个……有事吗？”
“啊……没什么，我只是想，你一个人应该很寂寞吧，为什么不回家呢？”
“……”
陈程见庄莲怜不想回答，便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你的腿怎么变成这样的？”
“车祸。”她小声地说道。
“哦……”
接着，就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这一次，是他先打破的沉默：“你每天早上几点醒？”
“……不知道，想醒了就醒吧。”
“明天早上我给你带早餐吧。”
“不、不用了。”
陈程笑了笑，又问道：“你打算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吗？”
“不知道。”
“那你之后打算做什么呢？”
“不、不知道。”
“要去找工作，还是继续上学？”
“不知道……”
“呃……不用觉得别人对你的帮助是施舍，其实帮助别人，也是在满足自己。”
几乎什么问题，她要么是不回答，要么就是不知道。
最终，二人也没有再聊什么。
他起身爬出了车厢，站在外面说道：“那我先走了。”
“好……”
“哗啦——”
面包车的车门被一下子关上。
一切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听到‘沙沙’的脚踩积雪的声音。
庄莲怜忍不住透过模糊的窗户朝外看去，一直到看不到他的人影为止。
她忽然感觉有些失落。
“我到底……是希望有人帮我，还是不希望呢？”她自言自语地说着，长叹了一口气，将陈程送来的被褥摊开，躺在了车后座上。
不知为何，眼角有些湿润，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斜斜地滑落下来，打湿了被褥。
被褥洗得很干净，有一股薰衣草的芳香。
她知道，闭上眼睛后，就又将来到明天。
可明天要做些什么，她却完全没有计划。
时间不会等待任何人，总是这样不急不缓地往前走。
人的心中，要是没有了目标，没有了念想，也就失去了前行的动力。
而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庄莲怜忽然有了一个小小的愿望。
甜而温热的奶茶，很好喝。
她想要经常能喝到奶茶。
能品尝到那种浓郁的香甜。
去找工作吧。
这样就能每天买奶茶喝了。
她这样想着，缓缓合上了双眼。
在绝望中，最值得庆幸的事情，就是不用担心明天的太阳不会升起。
正因为明天总会到来，才会让人对未来重新拥有希望。
当她再一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大雪暂时停了，虽然天空中遍布的云朵告诉人们，待会儿肯定还要继续下，但它好歹是探出了一个脑袋，将这金色的光芒洒向世间。
庄莲怜望着那金灿灿的太阳，忽然觉得这世界也挺美好的。
忽然想到即使是残疾人，也是有很多事可做，也是有很多东西可以去体验的。
既然父母离世了，那么她就更应该代替父母生活下去。
——带着他们的那份幸福一起。
“咚咚。”
车门再一次被敲响。
庄莲怜愣了一下，轻轻拉开了车门。
想到了昨天陈程所说的话。
虽然她拒绝了，但他貌似还是来了。
“早啊！”车门口站着一位叼着烟的少年，他的手里拎着冒着热气的早餐，微笑着向她打了声招呼，就像是头顶的朝阳一样美好而灿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