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待拆之地的面包车
废弃的城中村，冲出水沟的污水，角落里四处乱丢的垃圾，翻找着食物的流浪狗，零散的玻璃碎渣……
以及那一幢幢房子上所画着的大大的‘拆’字标记。
这里是城市的角落。
与它表面的光鲜不同，这里总是显得脏乱而又阴暗。
好在这是冬天，大多数的垃圾不会散发出浓烈的臭味。
也让庄莲怜能够暂时的住在这里。
面包车所在的地方算是一片比较干净的小广场，现在已经彻底成了她的家。
至于原本的车主为什么遗弃了它，还会不会再来，那都不是她去考虑的事情。
说起来，这车都破得一塌糊涂了，虽然车厢里还好，但很多内部元件应该都已经老化了吧？
拿去修理的费用，恐怕还不如买一辆新车来得划算呢。
这里已经没有其他人居住了，哪怕就是最后的钉子户，都要么得到了自己满意的补偿，要么被‘依法’送到了新的安置处。
原本周勇和莫雪遥说的那个小网吧也搬走了。
事实上不搬走也没办法，因为整个城中村的电和水都断了，夜晚的时候，就连路灯都不会亮了。
时间是清晨。
是大多数人上学和上班的日子。
有了新工作的庄莲怜也不例外。
不过金奶奶给她的时间安排却很宽松，只要在九点前到达杂货店就可以了，下班的时间是在八点左右。
十点钟就可以把早餐和午餐一块儿吃了，晚餐是在六点的时候，下午时还有点心。
五百一个月的工资已经算是不错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个令人向往的工作。
庄莲怜用昨天晚上去附近公共厕所洗手池前接来的水洗漱着，还舀了一些水浇在了一旁的泥土上。
这里原本是一个小花坛，然而因为没有人打理，所以长满了杂草。
她将这些杂草全部拔掉之后，在泥土里种上了土豆。
每天出门前，就为它浇一些水。
她是想种些东西吃，虽然杂货店有提供伙食，做满一个月后也会发工资，但她还是这么做来。
兴许收获不是最重要的，只是想在这里种下一些寄托吧。
而且春节的时候，杂货店就关门了，到时候这些土豆或许也能派上一些用场。
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也不知道能长出多少来。
不过就算长出来了，应该也很小吧？
她抹了把脸，将衣领竖起来抵挡迎面吹来的冷风，转身朝外面的街道走去。
过完年后，这里就要开始正式动工了。
据说这座城中村会被拆掉建成高耸的写字楼，成为城市繁华的一部分。
旧的事物，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抹去，新的东西会替代它们，占据人们心中原本关于这里的记忆。
离开这里有了新住所的人们，会对这里留恋不舍吗？
或许还是会的吧。
城中村的外面，一辆大卡车缓缓地开到了门口，一群工人将一堆简易集装箱房卸下来，在地面上重新组装，这里以后就会是施工办公室了。
看来庄莲怜继续住在这里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呢。
她这样想着，一路走到了肿瘤医院下面的杂货店里。
金奶奶正戴着老花眼镜算着账目，见到她慢慢地从外面走进来，便连忙招呼道：“怜怜来了啊，快来帮我看看，年纪大了，数字都看不清了，脑袋也不灵活了，你帮我算一下吧，这一面。”
“好的……”
于是，庄莲怜开始了她一天的工作。
金奶奶也没有再提她右腿的事情。
并不是所有人之间的交流都适合将距离拉得很近的，有些人偏偏就需要足够的自我空间，如果太过迫近了，反而会引起反感和恐慌。
不同的人，不同的对待。
活了这么久的金奶奶，在这种事情上几乎不会判断错误。
所以直到现在，她都没有问庄莲怜的事情。
无论是为什么父母不在身边，又或者她实际上并没有地方住……
这些问题都没有问过。
就这样一直将她当作一个普通的成年人来对待。
大概，这其实才是庄莲怜最需要的对待方式吧。
杂货店要忙碌的事情其实并不多，大多数的时间都可以懒洋洋地在柜台前发呆。
中午的时候，金奶奶就十分放心的当了个甩手掌柜，回到自己家里睡午觉去了。
杂货店就由庄莲怜来管理，这顿时让她感觉压力山大。
而这份信任，也让她有些感动。
同龄人都在上学，而她却在打工。
望着外面车来车往的街道，她不由的感到有些空虚。
不知觉间，就到了下午，街道上的学生们顿时多了起来。
刚开始是小学生居多，然后就开始涌出许多初中生和高中生来。
明明没有过去多久，但她却总觉得上学的日子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故事’了。
1999年，对于她来说，是灾难的一年。
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已经让她感觉到身心俱疲了。
此时的她，需要的是一个避风的港湾，能让她的身心，稍作歇息。
并排走着的学生们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可谈，即使是期末了，大多数人的脸上还是洋溢着轻松的笑容。
似乎是在想着即将到来的寒假该怎么度过了。
学生的日子，似乎总是无忧无虑的——最起码和在社会中工作的人们相比是这样没错。
但那样的日子，却再也回不去了。
庄莲怜长叹了口气，捧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她现在无比的羡慕那些能够轻松蹦蹦跳跳的学生们，更甚于对于能够上学的羡慕。
只有在失去过后才会明白，作为一个正常的，健全的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汪嗷呜——”蹲在店里的二哈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兴奋地窜出了店外。
这是金奶奶让她照顾的狗，一下子窜出去万一被车撞到可就惨了。
庄莲怜只好慌乱的站了起来，她一着急，走路就会因为不习惯假肢而变得一瘸一拐的。
“哈哈、哈哈！回来！”在这个时候，她也就没时间在意这个奇怪的名字了。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庄莲怜不熟的缘故，二哈并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加兴奋地摆着尾巴朝前冲，兴奋地对着不远处的一辆自行车大叫。
“是二哈啊……”骑车的人摁下了刹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坐在后座的女生也轻巧的将脚踩在了地上，附身摸了摸二哈的脑袋。
“小、小心些，会被撞到的……！”庄莲怜这时候才终于追上来，抱着二哈松了口气。
“咦？是你？”刚在水果店旁停了车的莫雪遥扭头一看，一脸的惊讶。
庄莲怜在杂货店工作有两天了，但她们却从未碰过面。
“唔……？”庄莲怜也有些诧异，“好巧……你、你们怎么在这里？”
“之前不是说了嘛，肿瘤医院下面唯一的一家水果店就是我家开的啦！”莫雪遥叉着腰说道，“嗯……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二哈，过来。”李婉言蹲下身，朝二哈搓了搓手，后者顿时滑溜地挣脱了庄莲怜的怀抱，朝她跑去。
“我……我在这里打工。”庄莲怜小声地说道。
“咦，在金奶奶那里打工吗？”莫雪遥朝杂货店里望了一眼，“那太好了，我们随时都可以见面了，现在你应该住在金奶奶家吧？”
“不、不是……”
“总不可能还住在面包车里吧？”
“唔……”
“哈？真的假的？我说中了？”莫雪遥睁大了眼睛，“干嘛不住在金奶奶家啊？”
“呃、唔……”庄莲怜有些扭捏和不好意思，她搅动着手指，最终还是没说出个理由来。
“遥遥就别追问了。”李婉言轻轻摸着肚皮朝天的二哈，“她做这些，肯定有不想解释的理由。”
“好吧，总之，不用勉强自己的啊，也不用担心金奶奶，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嗯……”
“二哈应该会在我们店里玩一会儿，每天放学的时候它都会过来，你就放心吧。”莫雪遥笑了笑，“唔——要过来玩一会儿吗？”
“不、不了……”庄莲怜赶忙摇了摇头，“店里就我一个人，我还得……看店呢。”
“啊，那好吧，下次可以一起出去玩嘛。”
“唔……再、再说吧……”
二人相互道别，回到了自己的店里。
虽然只隔了十几米远，但却感觉好像相隔了一个世界呢。
那种无形的隔阂。
“她并没有敞开心扉呢。”李婉言站起身来，淡淡的对莫雪遥说道。
“嗯，也很正常吧，毕竟……发生过很多事，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只要身边的人对她都充满善意，慢慢的，她也会开朗起来的吧，我感觉她应该不像表面上表现的那样……怎么说来着？”
“怯懦？”
“啊，对，怯懦，她好像不是个怯懦的人。”
“表现出来的都是伪装。”李婉言像是过来人似的笑了笑，“只是为了隐藏真正的内心而已，她实际上应该是一个有些偏激，同时又很执拗的人吧。”
“这样吗？婉言看人在大多数时候倒是都挺准的。”莫雪遥露出一抹坏笑，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的肩膀，“喂，那你呢？你的伪装底下是什么？”
“啊？”李婉言在那一瞬间出现了慌乱的神情，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平时的平静和严肃，“我没有伪装什么。”
“真~的~吗~？”莫雪遥促狭地笑道，故意将声音拉得抑扬顿挫。
“当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