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清明
时间是2000年4月4日，星期二。
今天对于中国人而言，也是一个特殊的节日——清明。
不过，这个年代的清明节，还没有法定假期，所以无论是学校还是单位都要照常开工。
但是学校总是能变通一些。
今天，雨空高中组织了三个年级的所有学生，分别去三个不同的地方扫墓。
高一学生们被安排到的则是杭州银山墓园。
这里距离莫雪遥家的水果店挺近的，距离半山也挺近的，是一处地方政府建设的墓园。
不过，平时却少有人去，也就是在清明节的时候，才会有些许的人气。
当然，这本应该是带着沉痛缅怀氛围的扫墓活动，在学生们这里却像是春游一样热闹。
空气中丝毫没有悲伤的气氛弥漫，不算整齐地排着队的学生们，前后左右随意地聊着天。
副校长见了有些生气，但却被一旁的现任校长莫空拍了拍肩膀：“副校长先生，不必和孩子们置气，他们毕竟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没有代入感，不理解先辈的牺牲和付出，也是很正常的。”
“可总不能就这样稀稀拉拉的吧？”副校长没好气地说道，“你总是惯着那帮学生们，你不知道，作为老师，作为校领导，有义务引导他们正确的三观吗！是，我是没出国留学过，说不过你这个年轻的精英人才，但老一辈的做法，总有他们的道理。”
“是的。”校长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但没有经历过战争，被象牙塔庇护着的学生们，又怎么能明白呢？您也说了，我们要做的不是强制的灌输，而是引导。”
“呵。”副校长甩了下手臂，眼不见心不烦地走到了一边。
莫校长平静地看着他，沧桑的眼眸微微转动。
“小遥遥，你知道嘛，二十年后的清明节，也是在四月四日哦！”在排队的时候，明明和莫雪遥之间隔了个张雨萌，但花银银却偏偏还是要越过她找莫雪遥聊天。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无聊的事情啊……”莫雪遥无奈地叹了口气，“二十年后，我们都几岁了？”
“啊，不要想不要想，美少女是不会老的！”花银银大嚷道。
“咳嗯。”正在学生们有序地等待着大巴车抵达的时候，学校的广播里忽然传出了声音。
然后不少人就看见校长拿着一个无线麦克风，相当接随意地在队伍中穿行着，像是闲聊一样不急不缓地说道：
“上学的日子，却不用上课，可以出去放松一下，我想大家应该都是很高兴的。
“毕竟学校组织去春游，从你们大多数人的初中开始就已经不再有了吧？
“不过，我们今日终究不是去春游的，大家在过去的路上，在大巴车上，可以抱着轻松的心态，这没有关系，毕竟人的心情也不可能时刻紧绷着。
“只是，我希望当大家开始为牺牲的烈士们扫墓的时候，能够保持安静，不要吵闹。
“我很清楚并非是所有人都能对没有在自己这个年代发生过的战争感同身受，但是你们一定要清楚，正是因为先辈们的牺牲，才带来了现在的和平，或许他们牺牲时并不求回报，但我们这些后来者们却不能这样想。
“其实我是一个很少啰嗦的校长，呵呵，但是有些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出来，对先烈尊敬，其实也是对自己尊敬。
“没有人喜欢战争，但终究要有人来背负战争，结束战争。
“而他们就是这样的一批先驱者。”
莫空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刚好走过莫雪遥身旁，他扭过头，沧桑的眼眸里流露出和煦的笑容，带着一份深沉的温柔，扫过了他面前所有的学生们。
“我知道，每一个人都讨厌说教，所以就不再多说了——各年级按照教导主任的安排，各班级按照班主任的安排，请各位有序上车。”
校长的一番话还是有用的，但也只是让学生们安静了几分钟而已，等坐到大巴车上，又开始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当然，还是有少数人受到了感染，不禁想起了那些铭刻在历史中的过往。
历史中，一个个名字只是一连串的数字，显得冰冷而没有温度，让人感觉十分遥远。
但仔细想想，如果在那个年代，那些人或许就是自己的亲戚，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朋友……
先烈们在城市中战斗着，在每一处角落里洒下自己的鲜血，只为守护这千年来不变的土地。
大巴车缓缓启动，恍惚间，莫雪遥感觉自己像是穿越了时空，坐在了一辆运兵车上。
周围是沉默的战友，四周躺倒了无数的尸体，有敌人的和友军的。
不远处不断传来急促的枪声，炮火在轰鸣着，无数次和汽车擦肩而过。
“小遥，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坐在她身旁的墨筱笑将胳膊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笑着问道。
“没什么。”莫雪遥眼中那战火硝烟的城市瞬间消失不见，变成了一条条街道，变成了那一个个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人们。
说起来，当年的杭州应该不是在战火的中心吧，貌似没有发生过很大规模的战争。
但其实这里距离江苏并不远，距离南京也不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大屠杀结束之后，这里的人民是否也曾有过惶恐和不安？
“心情不太好？”墨筱笑又接着问道。
“没有，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而已。”莫雪遥捏了捏额角，“幸好我们出生在和平的年代。”
“希望我们死去时，仍旧在和平的年代。”墨筱笑回答着她的话。
“嗯。”莫雪遥从口袋里摸出迷你小闹钟，看了一眼时间，又将它放了回去。
因为不放假，所以街道上并不拥挤，大巴车开得还算顺畅。
大巴车上的喧闹声一直没有停过，而莫雪遥却觉得自己有点格格不入，在将要睡着的时候，又告诉她该下车了。
这感觉可真是有够难受的。
大巴车停在距离墓园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学生们嘻嘻闹闹地在大巴车下排好队，按照班级次序向前走去。
不多时，就看到了一座朴素的墓园。
铁黑色的大门上有些许的锈迹，早有通知的守墓人微笑着看着学生们向里面走去。
这是一位有些伛偻的老人，苍白的头发和满脸的皱纹，让人觉得他已经十分老迈了。
“抱歉，学生们年轻浮躁，打扰了这里的安静。”莫校长看着队伍乱糟糟地往里走，站在了守墓老人的身旁，歉意地说道。
“呵呵……没事，挺好的，很热闹，很有朝气，他们会喜欢这些孩子们的。”老人和蔼地笑着，他的目光落在那一座座墓碑前，混浊的眼珠蒙上了些许的雾气，“或许，我也快要去陪我的战友们了。”
“您的身体还很好。”副校长赶忙说道，“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哈哈，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而且我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活着啊，也是遭罪，早知道当初和他们一起去了。”守墓老人说了几句，又咳嗽了起来，一个和他长得相似的中年人赶忙扶住他的肩膀，搀着他进了屋内。
这座墓园有着一股浓厚的年代感，即使后来扩建过，也抹不去这种感觉。
竖在墓园入口处的，是一个石皮有些剥落的石碑，上面的字迹颜料褪去许多，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上面记录了墓园的由来。
从这里，莫雪遥才第一次真切的知道，杭州是有被全面占领过的，当时日军就是借此为跳板，攻占上海，打到南京的。
也就是说，实际上在南京大屠杀之前，这里早已经受过了蝗虫过境般的恐惧。
而这座墓园里埋葬的，大多是本地人。
他们并非专业的军人，最多只能算是民兵，甚至有的都不会开枪，但他们每一个人都做出了自己的贡献，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这里在抗战结束后没多久就建立了，距今已有五十多年。
扩建是后来才做的，最近一次在八十年代末的时候，也距离零零年有十几年了，所以才显得有些破败。
学生们被安排着走向了不同的岔路，从不同的方向缅怀着烈士，最后将会在后方的小广场上集合。
这里有许多稍显粗糙的壁画，上面没有鲜血，但却依旧能看出前辈们的惨烈。
甚至能看到有面对着机枪，拿着手里的斧头、镰刀发起冲锋的。
他们就像被割的麦子一般倒下，但却依旧不断向前冲去。
这是毫不对等的牺牲。
但如果没有这些牺牲，也就没有后来的莫雪遥他们了。
作为一个有着浓厚家国情怀的‘男生’，莫雪遥只是看着墓碑上一个个简单的名字以及后面简短的人生叙述，都感觉到热泪盈眶。
人生几十载，记在墓碑上，也就只是那么几段话，甚至一句话而已。
而之前还吵吵嚷嚷的学生们，也开始逐渐安静了下来。
有些微胖的女生康杨指着几块暗红色的墓碑，向叶雯提问道：“叶老师，那些墓碑为什么是红色的？因为被埋葬的人比较特殊吗？”
叶雯朝着康杨所指着的地方望去，目光落在了那几块红得不均匀的石碑上：
“这些石碑都是用就近采掘的石头制作的。
“那些红色，是先烈们的血。”
她微微顿了顿，轻声说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