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一章 虚弱的母亲
2000年4月18日，星期二。
这是一个阴天。
阴沉沉的天空压在莫雪遥的心头，让她有一种仿佛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
中午的时候，教室里的所有学生都已经去了食堂，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桌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刚走出教室的李婉言侧目看了一眼莫雪遥，又退了回来。
“遥遥。”
“遥遥。”
“莫雪遥！”李婉言忽然提高了音量，站在莫雪遥的身边大声喊道。
“啊……诶？怎么了？”莫雪遥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李婉言，茫然地问道。
“已经是午餐的时间了。”李婉言用手轻轻顺了顺她头顶有些乱糟糟的发丝，“叫你好几遍了，出教室之前你都应过了，却还在这里发呆。”
“哦……我应过了吗？”莫雪遥完全没有印象了。
“怎么了。”李婉言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莫雪遥给她的可乐糖，剥开糖纸后塞进了她的嘴里。
“唔……”莫雪遥用舌头顶着可乐糖，让它从左边滚到右边，又从右边滚到左边，“有点担心老妈。”
“不会有事的。”李婉言拽住了她的胳膊，有些强硬地将她拖了起来，“先吃饭。”
“哦哦……嗯，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吧？虽说可能要开刀，但是应该只是小手术，不过我们国家的医疗水平会不会不够高啊……而且杭州也没有什么太知名的医院……”
“不会有事的。”李婉言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不过这一次，她是微笑着说的。
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偶尔笑起来的时候，总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力量。
但莫雪遥依旧没有什么食欲。
会有这样的担心，是因为她见过其他人的死亡。
在一切没有尘埃落定之前，那颗心始终无法落回地上。
记得那是上小学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她还只是个二年级的学生。
在莫雪遥家的对门，也就是现在住的房子的上一任隔壁邻居。
那户人家里有一个和她同龄的小女孩儿。
因为从幼儿园就已经认识，所以和她非常的熟悉，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每天放学写作业，两个人都要凑在一起，两户人家的父母都经常开玩笑说要给她们俩定娃娃亲了。
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双休日的时候也一起出去玩。
两小无猜，亲密无间，就是那时候对她们俩最好的形容词。
但是变故却来得很突然。
起先只是一场感冒，大家都没当回事儿，但她的病却越来越重，就像是得了肺炎一样。
她的父母开始担心，带着她去检查身体，得到的答案却不是肺炎，而是另一种重病带来的免疫力大幅度下降。
那也是莫雪遥第一次听到这种病症的名称——白血病。
年幼的她不知道什么叫做白血病，以为是人的血会变成白色或者人的肤色会变成白色的病，也不知道有多么可怕，反倒觉得很新奇。
后来那个女孩儿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去上学，一直在医院里，莫雪遥双休日也经常去见她，她的肤色也确实变得越来越苍白。
直到这个时候，莫雪遥也仍旧没有觉得这是有多么严重的病症。
因为医生和护士还经常和她们俩开玩笑，对方的父母看起来也并不是那么的焦虑。
但后来她才知道，那只是大人们的伪装。
为了让那个女孩儿接下来的最后时光过得快乐一些。
其实也不是没有希望治愈，只是那份希望之光最终貌似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在那年新年回来之后，莫雪遥忽然从父母那得知，隔壁邻居为了给自家女儿看病，将自己的房产变卖了，已经搬离了这里。
起先的时候她还吵着要去看她，但对方已经不在原来的那家医院了。
孩子的忘性总是很大的，或者说，人想要活下去，总会多多少少的忘记些什么。
半年的时间，莫雪遥有了新的朋友，也学到了很多新的知识。
她不再总吵着要去找她，只是偶尔会想起她而已。
直到那半年后的某一天，父母聊天时突然和她说起。
那个女孩儿已经死了。
她到最后都没能获得匹配的骨髓，她的父母为她花光了一辈子的积蓄。
孩子对于死亡是没有什么概念的。
那个时候的莫雪遥，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为永远见不到她而遗憾。
但当初中后，参加了一位还算熟悉的亲戚葬礼后，这份尘封了的记忆就被翻了出来。
人的生命原来是那么的脆弱，明明最开始只是一场看起来并不严重的感冒……
那件事，也是让莫雪遥重新开始努力的动力之一。
生命很长，也很短，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无论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她就是担心母亲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才一整天都显得心不在焉的。
因为到食堂的时候已经很迟了，队伍排得老长，等莫雪遥她们开始吃的时候，反倒是有不少空桌子可以选了。
莫雪遥打了一份蛋炒饭，用筷子一点一点的挑着，每次就吃下去五六粒，照这样吃下去，怕是午餐时间结束了都吃不完。
李婉言去盛了两碗蛋花汤来，放在了莫雪遥的面前：“中午去打羽毛球吗。”
“不了……我现在根本就不想动……”莫雪遥耷拉着眼皮子将汤倒进了蛋炒饭里，将好好的一份蛋炒饭变成了一团说泡饭不是泡饭，说炒饭也不是炒饭的玩意儿，但她却毫无异常地吃了下去。
似乎根本尝不出食物的味道，只是想尽快把这些食物给咽下去而已。
李婉言默然地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她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没有用，只能等到放学回家，让莫雪遥亲自去看一看自己的母亲，确认她真的没有大碍了才行。
等待放学的时间，难得让她感到有些煎熬。
今天一天根本就没怎么听课，虽然笔记都做了，但也只是照葫芦画瓢似地将那些文字抄下来而已，根本没有经过脑子。
一直到放学的铃声响起，她才终于精神一振，无神的双眼开始重新焕发出些许的神彩。
“遥遥先回家吧。”李婉言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今天没有再让她等自己一起回家。
“好……！”莫雪遥立马背起书包冲了出去，没有丝毫的犹豫。
“今天小遥怎么了？来那个了？”叶半夏嘟嚷着问道，然而却并没有得到李婉言的回答。
莫雪遥跨上自己的自行车，用了三分钟就抵达了水果店，她将书包一丢，就冲父亲大喊道：“老爸，老妈怎么样了？在哪个医院！”
“在人民医院，怎么，你要去吗？你知道路吗？”父亲看了她一眼，“你书包要不要带上，等下直接在医院一边陪你妈，一边写作业。”
“行……坐什么公交车？”
“要转车的，你先到……”父亲详细地说了一通，又怕莫雪遥会忘记，便撕了一张烟壳纸下来，在上面把刚才说过的话写了一遍，递给了她，“这个带上，免得你忘了，不要太着急，慢慢来。”
“嗯！我现在就去看她！”莫雪遥将刚才丢下的书包又重新背上，和昨天一样，挤上了公交车。
高峰期的医院门口，也是人来人往，停着不少汽车。
还有救护车呼啸而过，冲进了医院里面。
这‘嘀嘟嘀嘟’的声响，让莫雪遥的心不由地揪了起来。
她快步地走向住院部，按照父亲说的病房号找了上去。
“519……”她坐着电梯到了五楼，顺着走廊一路往后找，终于在走廊的尽头找到了自己母亲所在的病房。
这是一个三人间的病房，三张病床并排放着，中间只是用简单的窗帘布相互隔开。
而母亲则躺在靠近门的病床上，安静地睡着，她的脸色稍微有些苍白，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平时晒得偏黑的缘故，这会儿脸色苍白，反倒让人感觉比平时好看了一点。
这忽然就让她想到了自己做手术的那段时间。
当自己睡着的时候，母亲是不是也这样看着她？
这种位置互换了的感觉，让莫雪遥觉得有些微妙。
她走近了病床，并没有将她叫醒，但母亲的睡眠似乎很浅，听到脚步声时就转醒了过来。
“遥遥来了？”她扭过头，微笑着问道。
“嗯，老妈，没事吧？”
“手术已经做好了，等伤口愈合了就行。”母亲说得很轻松，“起码要住院到这个星期五吧。”
“你还是再多住一会儿好了。”
“没事的，只是一点点小手术，开的口子很小的，很快就好了。”母亲将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莫雪遥赶忙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握住了她那粗糙的手。
“今天上课怎么样啊？”
“呃……还好吧。”莫雪遥讪讪地挠了挠脸颊，“看到你真的没事……我就安心了。”
“哎哟，我家遥遥还会关心人呢，有你这份关心就好啦，你就不用操心了。”母亲调侃着说道，这时候，门又被推开了，护士走了进来，“我来检查伤口了，这位是？”
“我女儿。”
“需要回避一下吗？”护士问道。
“啊，我出去。”莫雪遥赶忙站了起来，但母亲却抓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遥遥，带钱来了吗？”
“带了……怎么了？”
“那你去食堂买点饭来吧。”母亲在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之后，松开了手，“打点饭菜，我不用太多，一份饭一份菜就行，来份豆腐就好，你自己要吃什么就自己打。”
“好……食堂在哪里来着？”
“下了楼右转往里面走就是。”护士替莫雪遥母亲回答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