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七章 回忆只是用来逃避压力
已经有些燥热的天空中忽然下起了一场阵雨，几乎没有什么预兆，就看见头顶的阴云飞快地聚集在一起，然后那雨水就如冲破坝头的洪水一般倒下，整个世界仿佛都要被淹没。
毕竟还只是刚入夏，热意很快就被驱散，从窗外吹进来的微风开始变得凉爽。
雨下了没多久就停了，不过阴云却没有散去，太阳并未从云层中探出头来。
但这却让许多人松了口气——在夏天时，大家都希望它躲起来，在冬天时，大家却都希望它常出现。
有些人、有些事，似乎也总是被这样对待着。
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想到他们。
陈程瘫软在沙发上，抽了一支又一支香烟。
旁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塞了七八个烟头，原本崭新的一包，刚被拆封的利群烟，此时已经瘪了下去。
烟雾缭绕的客厅里，电视机中回放着昨天的肥皂剧。
那是庄莲怜喜欢看的，虽然他并不怎么爱看，但这个时间点，似乎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好看。
电视机虽然有着声音和画面，但他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那上面。
他只是在出神地回忆而已。
回忆着过往的生活。
那个时候他的生活并不自由，手头上也没有那么多的钱，更不像现在这样，想抽烟就抽烟，想吃汉堡就吃汉堡，想吃快餐就吃快餐。
如果只是这些基础的消费，他的钱根本就不会不够用。
但不知为何，他却还总是习惯性地去回忆。
是怀念过去吗？
又或者说……在逃避着现在？
“咔哒，吱呀——”随着一声钥匙转动的轻响，房门被缓缓推开。
“呼。”庄莲怜费劲地从门外走了进来，两只手里拎着菜，不大灵活的右腿一瘸一拐的。
“……哪去了？”
“去菜场啦。”
“怎么不喊我？”陈程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接过庄莲怜手中的两袋食材。
“喊你啦，喊了你好多声都没有反应。”庄莲怜鼓着腮帮瞪了他一眼，“我就自己去了。”
“哦……对不起。”陈程挠了挠头，忽然横抱起了庄莲怜，将她放在了沙发上。
“哎呀，别闹啦~”庄莲怜用左腿轻轻踢着陈程的肚子，“还得做饭呢。”
陈程打开烟盒，又从里面拿了一根烟出来，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塞了回去：“就休息今天一天吗？”
“明天也休息。”庄莲怜扶着沙发爬了起来，“帮我揉面团嘛？待会儿做牛肉馅的包子。”
“行啊。”陈程把桌子上收了一下，将烟灰一股脑地倒进了垃圾桶里。
“刚才一直都在想什么呢？我问你干嘛又抽烟，你都不回答我，喊你出去，你也不回答。”
“有点走神了，想到了以前的事情。”
“以前？”庄莲怜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伴随着的还有锅碗的碰撞声，“说起来，你父母为什么要离婚？”
“我不清楚，那时候我才刚上初中。”陈程叹了口气。
“那你在想以前的什么事儿呢？”庄莲怜把水和面粉混在一起，简单地和了一下，然后放到了陈程面前，“洗手，然后帮我和面~”
“哦！”陈程赶忙站了起来，走进了盥洗室里，他的声音夹杂着水声传了出来，“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嗯？”
“小时候，我家也没什么钱。”
“你现在看起来挺有钱的吧，你父母是因为有钱了才离婚的？”
“或许是，呵，钱总是容易让人迷失，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错，但丢下我不管这件事，他们两个肯定都有错。”说到自己的父母，陈程就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给我留下一套房子，然后每个月打钱算什么？”
“最起码你还有这些。”庄莲怜安慰道。
陈程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接着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道：“那大概是我上小学一二年级时的事情了吧，记得不太清楚了，我说我要买玩具，他不给我买，我就哭，一直哭到家里，然后他终于还是从皮夹里掏出了二块钱，给我买了那个‘很贵’的玩具。”
“你小时候这么闹呀。”
“谁小时候不闹么……”陈程坐回沙发上，揉起了面团，“我现在回想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记得，那时候我爸皮夹里，总共就只有五六张零钱，最大的面额应该只有十块。”
“如果是那个年代的话，也不算那太少吧，可能你爸把钱都给你妈了。”
“我妈，她连钱包都没有，平时只带着一些零钱。”陈程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我爸和我妈的钱都是各自放的，不会给对方，大概从这里就能看得出，他们并不恩爱吧。”
“那你家里是什么时候开始有钱的呢？”
“四年级的时候吧，家里突然变得富裕了许多，我爸买了这套房子，那段时间家里还挺和睦的，后来就多了很多争吵，再后来，就离婚了，两个人将我一个人抛下。”陈程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个人生活的。”
“那你还是更喜欢以前的生活？”
“嗯……最起码那时候有个家。”
“现在的不是吗？”
“有你在了之后才是。”陈程侧头微笑道。
“哎呀，肉麻死啦。”庄莲怜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却笑得很是开心。
揉面团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揉着的时候，陈程的思绪却再一次飞到了过去——
……
“又要交钱了，学校里怎么天天交钱？”狭小的出租屋里，父亲没舍得点灯，就点了一根装在玻璃杯里的蜡烛，饭桌上摆着一道凉拌豆腐和凉拌黄瓜，唯一一道荤菜则是旁边的凉拌猪耳朵。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天。
陈程的父亲是一个看起来很高大的男人，身上有不少结实的肌肉，都是干体力活练出来的。
他没有固定的工作，又或者说他的工作就是在不同的地方卖苦力，内容都一样，只是雇佣他的老板不同罢了。
“这次是要买习题册。”年幼的陈程有些心虚，他小声地嘀咕道，“是老师让买的，我又不想买……我还不想做呢。”
“学习还是要学的。”父亲立马就又微笑了起来，他夹了一个猪耳朵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像是在用心品尝它的味道，“多少钱？”
“二十。”
“二十？这么贵！？”
“孩子要学习，买的习题册多点，贵些也正常。”一旁的母亲只顾着吃眼前的凉拌豆腐，而且是一口豆腐过三口饭。
“你小子老实说，到底多少钱？上次老师就说了，学校的教辅材料没那么贵，是不是你想贪了去买东西？”
“我没有……”陈程一脸的心虚。
“没有？我现在就打个电话过去。”父亲看出了端倪，拿起家里的座机拨通了老师家的座机，“喂？是陈程的班主任吗？哎，您好您好，我是他爸，他说最近要买习题册，是真的吗？”
“是的，买一课一练，数学和语文的，两本一共十元。”
“好的，谢谢您啊老师，我们陈程在学校里最近的表现怎么样？”
“他啊，还可以，继续努力就好。”
“好的，好的，谢谢您，哎，我挂了，谢谢。”陈程的父亲礼貌地挂断电话，但随后脸上的笑容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臭小子，又骗人？找打？”
陈程害怕地低着头，听着父亲和母亲一同的数落。
到后面说到激动的时候，父亲的脸都涨得像猪肝一样红，甩手就给了他两个巴掌。
不过最后，他还是平静了下来，将一张十块钱的纸钞拍在了他面前：“拿去，你小子敢乱用，我就把你吊起来打！明天我会问老师你交没交钱的。”
“哦……”陈程撇了撇嘴，低着头没再说话。
回忆又开始跳动时间线，大概是在那天之后的第三天吧。
之前的事情已经被一家人忘得差不多了，他们一家三口就又和睦而开心地去了夜市。
超市里的东西，没有夜市便宜，所以穷人更喜欢去夜市。
刚出门，父亲就转到了一家杂货店门口，甩出一张五块钱的整钞：“来包红双喜。”
“两块五。”
“两块五？涨价了？”陈程的父亲愣了一下，“昨天不还两块吗？”
“物价在涨啊。”老板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进货价涨了，我至于涨价吗？”
“啧，咋多了五毛，膈应。”
“那要买别的不？”
“红梅多少钱？”
“两块了。”
“这都直接涨了一块钱了啊？”
“最近包装改了，烟的质量也上来了，再加上物价涨了，它就顺带的涨了。”
陈程的父亲抓回了自己丢过去的五块钱，故作轻松地说道：“算了，不抽了，反正抽烟也浪费钱。”
“哈哈，你还真不抽啊？至于吗？”老板显然已经和父亲很熟了。
“前两天刚给我家小孩买了教辅材料，我省着点，几天就能又省出十块钱来了。”
“得了，你这老烟枪还能戒烟，我可不信！”
“不信拉倒。”
“真不买一包？这样吧，这几包是上一批进价便宜的，你要，五包一起卖你，都两块钱老价格。”
“那成。”父亲顿时笑逐颜开。
然而事实上是，自从那天之后，陈程就很少再见父亲抽过烟了。
那五包烟，抽了整整半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