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九章 端木济的过往
“昨日，弗拉基米尔·普京正式就任俄罗斯第二任总统，普京在就职演说中承诺……”
收音机里传来新闻播报的声音，傍晚的斜阳挥洒在桌面上，包浆的桌面同时反射着阳光。
端木济坐在桌子下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实的画册来。
随着科技的发展，拥有相机的人越来越多，即使买不起相机的人，也多少能拍得起几张照片。
出生在这个年代的孩子是幸运的，因为他们可以从小就有照片，等到长大后，就可以回头来看过去的自己。
当然，对于这个年代的许多穷人来说，拍照片也依旧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一年或许都不会拍上哪怕一张。
好在端木碧不仅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体模特，同时在绘画——特别是速写方面也是专业的。
这份画册自从端木济初中之后，他就没有再翻开过了，今天心血来潮翻找着以前的东西，就在抽屉里找到了它。
画册中的画卷比记忆中的要多了不少，有的是用黑色铅笔画的简单速写，有的则用彩色铅笔上了颜色。
虽然这些画不能像照片那般将所有细节都记录下来，但却比照片更多了几分沉淀的韵味。
画册的第一页，端木济已经看了许多遍了。
作为封面，这一页也画得格外精致。
虽然只是用彩色铅笔上的颜色，但却如照片般记录下了每一处细节的色彩。
画面中是一个大约十岁的小男孩儿，穿着一套破旧的衣裤，站在一轮烈阳下，汗水已经将他的衣服浸透。
从画面外伸出一只捏着冰淇淋的手来，将这冰淇淋朝他递去。
而那个小男孩儿的双眼却没有什么神彩，只是呆呆地望向前方。
那年，端木济十岁。
以前的时候，他还不叫端木济。
不过，过去的那个名字，他也不需要记得了。
只记得那年的夏天格外的炎热，在猛烈的阳光中，他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刚从那深山中逃出来的他，面对城市中的一切，茫然而无助。
他是在长大一点后，才从村子里的其他人那里听说，自己是对夫妻从别人那里买来的孩子。
因为那时候那对夫妻已经三十多岁，但却还是没有孩子，便想着不能无后，于是就从别人那买了个不要的孩子来。
恰逢那时候刚开始计划生育，有不少人家就偷偷卖掉自己多生的孩子。
可没想到的是，端木济刚到这个家庭两年后，这对本以为不会怀孕的夫妻竟然怀孕了。
对于他这个非亲生的孩子，这对夫妻的态度变得越来越差。
但毕竟是养育他的‘父母’，端木济即使得到父母亲口承认的真相，却依旧忍耐着父母对待两个孩子的不公，以及对他态度的恶劣。
可没想到的是，这对夫妻在他十岁那年，竟然将他卖去挖矿。
端木济是在半路上偷偷逃走的。
就这样来到了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
他想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但却根本不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样。
况且，就算找到了，那对能将自己卖给别人的亲生父母，真的会重新接纳自己吗？
恐怕根本不会认他这个儿子吧。
才十岁的端木济，想的事却远比同龄人要多得多了。
原本，端木济的人生或许就到此结束，饿死街头，又或者被好心人送到孤儿院，过完一段没有亲人的童年然后长大。
十岁，仍旧算是小孩子的年纪。
幸运的是，那一天，端木济在公园里遇到了她。
也就是他现在的姐姐——端木碧。
“喂，小朋友？你干嘛一个人站在这里晒太阳啊？不热吗？”那时候才十七岁的端木碧大笑着问道，将脸凑得很近，仔细看着他身上的伤痕。
那些旧的是被养父母打的，那些新的，则是逃出来时，被路上的荆棘划破的。
年幼的端木济后退了几步，躲在了树荫底下。
他刚在厕所门口的自来水龙头下喝了好多自来水，暂时缓解了一些脱水的症状，但却依旧没什么力气动弹。
事实上，在抵达这里的时候，他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
如果是生长在城市里的孩子，恐怕根本没有那份毅力逃出来吧。
“你跑到哪里去啦？身上怎么脏兮兮的，还那么多伤口，是被带刺的植物划出来的吧？你爸爸妈妈呢？”端木碧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喂喂？小家伙，你会说话吗？”
端木济只是警惕地看着他，双眸中有着这个年龄孩子不该有的戒备。
端木碧见他不说话，便扭头离开了。
这让年幼的端木济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望。
其实如果对方的态度再坚决一点，或许他真的会说些什么的……
没想到的是，片刻之后，那时还是少女的端木碧捏着一个冰淇淋走了过来，在大山里长大的他，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要吃冰淇淋吗？”端木碧将冰淇淋往前递了递，见端木济没有反应，干脆掰开他的手掌，将之放在了他的手里，“尝尝看吧！很好吃的哟！”
端木济呆呆地望着她，直到冰淇淋都开始融化了，才低下头，用舌头轻轻舔了一口。
丝丝凉意中带着浓郁的甜味。
“……谢，谢。”端木济的喉咙就像是被黏住了一样，费了很大力气才憋出两个字来。
“你爸妈呢？”于是，端木碧顺势就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她头上的单马尾随意的扎着，身上穿着中性的服装，看起来清爽而干练。
从她的身上弥漫出一股淡淡的馨香，就像是山坡上花朵的芬芳一样。
“我没有爸妈。”端木济犹豫了几分钟，才冷不丁地回答道。
“咦，真的假的？”
“嗯……”那时候的端木济再成熟，毕竟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当感觉到对方可以信任后，他就将自己的身世一股脑地说了起来，当他意犹未尽地吃完冰淇淋筒的时候，端木碧还特意又给他买了一个，让他继续说下去。
“原来是这样啊……”端木碧轻轻晃着身子，“那不如和我一起生活吧？我也没有父母哦。”
或许是女性更容易被孩子亲近，又或者是端木碧看起来是个亲切的女孩，所以，十岁的端木济几乎没有多少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也没有父母哦，嗯！等明年我成年了，就把你的户口迁到我的名下来吧！”
端木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翻了好几页了。
而这一页所画的，是正坐在一个宽敞大厅里的端木济，他穿着一身干净的新衣服，手上挂着两个地摊上买来的手环，手环上吊着两个毛茸茸的圆球。
这不禁让他想起，当时她给他戴上这个的时候，他还因为嫌弃幼稚和像女孩子而抗拒了许久呢。
那一年，端木济十一岁。
端木碧托了关系，利用亲戚投靠的方式将端木济的户口迁在了自己的名下——因为他本身就连户口都没有，所以忙碌了大半年才将这一切全部搞定。
端木济这个名字，就是端木碧取的。
从那一刻起，端木济就彻底将过去的名字丢到回忆的垃圾桶里去了。
填写生日的时候，他自己其实都不清楚，所以最后就填写了和姐姐一样的生日。
“那就一起过生日吧！”当时的端木碧这样说着，“正好也方便，我们俩的生日就可以一起过了嘛！”
有了户籍之后，端木济终于可以正式上学了。
他以前只在山里上过简陋的山村小学，和端木碧在一起的一年里，又被对方教了不少新的知识。
再加上他足够努力，在正式上学的入学测试中，通过了四年级的试卷核验，能够上小学四年级，在四年级下学期的时候，他又参加了一次跳级考试，成功跳到了六年级，总算是和同龄人一样了。
和端木碧在一起生活了七年，但却比过去那十年记忆更深刻。
十岁之前的许多事情他都记不清了，但遇到她之后的每一件事他却几乎都铭刻在了脑海里。
他最庆幸的事情，就是遇到端木碧的时候还不晚。
他就这样从小和她一起长大，以后还会和她一同走向更远的未来。
虽然说自己的这个‘姐姐’，总是不靠谱，还很脱线，有时候幼稚得像是妹妹似的，但他在内心深处，却还是有几分将她当做母亲来看待的。
端木济又翻了几页，那是初中之后他没有再看过的画卷。
有他运动会上跑步时的画，也有姐姐和他一起出去时的画。
大多是只画了他的，少数几幅端木碧将自己也一同画了进去。
而最新的一幅，是端木济在浴室里洗澡的模样。
按照这个视角来看的话……
是端木碧从门缝里观察到的吧？
端木济的脑门上爬满了黑线，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这个不靠谱的姐姐真是越来越糟糕了。
其实刚开始也没有那么糟糕，但自从她十九岁那年当起了人体模特之后，就一天比一天糟糕了……
当然，更多的只是无奈而已。
他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嫌弃自己的姐姐。
她做人体模特，将自己的躯体之美展现在他人面前，供人绘成画卷，不还是为了家里的生计吗。
当时的她，因为付不起画画的学费，所以是一边当人体模特，一边听课学画的。
赚到的钱大部分都拿来缴纳房租和端木济的学杂费了。
除了伙食费外，剩余的一点点钱，也总是用来给端木济买各种各样的小礼物了。
从五角钱的到五十元的……
端木济傻傻地笑了笑，重新将画册合上，也同样的，将名为记忆的匣子珍而又重的收了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