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三章 诺拉的远行
2000年。
在一种说法里，是二十一世纪的开端。
不过也正因为是开端，所以并没有摆脱旧世纪的影响。
城市仍旧是许多人向往的地方，这里繁华而热闹。
生活的节奏稍有变快，却也没有快太多。
这个年代，信件很慢，旅途很远，一切都是不急不缓的，让人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和沉淀。
俄罗斯的寒冬早已过去，现在正准备迎来盛夏。
路边是如茵般的绿草，一株株树木也同样的枝叶繁茂。
诺拉步行来到邮局门口，将贴了邮票的信件塞进了邮筒里。
风儿轻轻吹起她红色的长发，拨乱了她的思绪。
湛蓝的天空中飘着一朵仿佛有许多层的白云，鸟儿穿过云层，留下一道淡淡的轨迹。
她由衷地希望这个国家会更好，但遥远的未来，更多的却还是未知。
“诺拉，现在就打算出发了吗？”
“嗯，毕业考试已经结束了，到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把毕业证寄过来就好，毕业典礼我就不参加了。”诺拉撩了撩红色的长发，扭头看向身后的父亲，微微一笑，“爸爸，我出去了，你可别想我哦。”
“呵呵！你不在更好，我倒是乐得个清闲呢！”
“那你到时候可别老打我电话啊，长途费很贵的。”
诺拉的父亲摸了摸一根头发都没有的脑袋，大笑了两声：“你打算几号出发？”
“明天就出发吧。”诺拉侧过脸微微一笑，风儿不住地吹着她的长发，“和信件一起到。”
“哦？”
“我打算跟着最慢的邮局火车一起出发，一边欣赏着沿路的风景，一边抵达中国。”诺拉深吸了一口气，“出去之后，或许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慢慢享受这份悠闲了。”
“想好做什么工作了吗？”
“嗯，大概是去中国看看吧，我一直有在学中文，到了那里之后或许会变得更好，在没有学会之前，还可以用英语交流，嗯……不过，大概这个夏天我都会在那里好好放松放松吧？”
“签证护照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没有问题的。”
“暂时待不了那么久吧？”
“嗯，只有三个月，日子临近的时候我会办理日本的签证，去一趟日本。”
“随你吧，都行。”
“……放心吧，我会回来一趟的。”
“哈，记得你还有个父亲就好，这里永远是你的家。”诺拉的父亲健壮得像一头棕熊，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矫情的话就不多说了，今天陪我喝酒！”
“好啊，看这次我把你喝趴下！”诺拉大笑道。
“哈哈，好！儿子女儿都一样，都得陪我喝！”
“说到这个，我去检查了一次。”诺拉笑了笑，“身体的状况已经彻底恢复了，该发育的地方也发育了。”
“也就是说，可以怀孕了？什么时候，带个小胖子回来？嗯，这次来个孙子吧，我想抱孙子了。”
“再说吧。”诺拉笑了笑，“你‘儿子’还没准备好呢。”
“嘿，算了，也不勉强你，毕竟你也当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再去喜欢男人，确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诺拉苦笑了一下，并未回答。
“走，回去喝酒！”父亲搂住了诺拉的肩膀，爽朗地大笑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选择，每一只雏鸟也总有离家的时候。
为孩子安排好所有的人生，美其名曰是为了他好，但却也束缚了他的心灵。
每个人都是第一次活在这世界上，不应当总是去重复前人的人生，而应该去做自己真心喜欢的事情。
最起码，不能在还年轻时就被磨平了棱角——哪怕最终都会被磨平棱角，踏踏实实的生活，那也得在见识够多，体验够多了之后再说。
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前途或许并不光明，然而不要怕，因为不怕的人前面才有路。
这一夜，诺拉和父亲喝得伶仃大醉，第二天差点没赶上傍晚的火车。
“爸爸，我走了！”诺拉趴在火车的窗口，朝父亲用力挥了挥手。
她托了关系，才坐上了这列专门运送信件的火车，为了送到更多的地方，它不会走最近的铁路，而是会绕路，并且给更快的列车让行。
车头也是十分老旧的那种，速度很慢。
车厢里没有空调，不过窗户却可以拉开，让人能感受到微风徐徐地吹来。
这也算是一种怀旧吧。
“喂——路上小心！”父亲站在站台旁边大喊道，火车缓缓地开动了起来，他也跟着慢慢跑了起来，“有难过的事情就和爸爸说，有困难的事情也要和爸爸说，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你要记住，只有爸爸是永远爱你的！”
“爸爸！（ папа ）”诺拉趴在窗口往回看去，用力摆着手，眼角的泪水止不住的流溢而出，“你是这个世界的唯一！（Ты один такой на свете！）”
这只是一场远行，并不代表不回来了，但却让二人都有一种仿佛永别了的错觉。
毕竟从小到大都没有分开过，连大学都在熟悉的城市里读，但这一次，却要前往异国他乡……
不熟悉的文化，不熟悉的语言，不熟悉的文字，不熟悉的人。
诺拉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看着父亲的身影渐渐跟不上加速的火车，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
这里是列车的末尾，也是堆放信件的地方。
只有一个带盥洗室的单人间，是留作备用的。
工作人员们则住在前面一节车厢的房间里。
因为没有什么乘客，车上的工作人员也并不多。
总共只有六人，负责三班倒的轮换。
在各大站口处都会停留，将属于这些城市的信件搬运下去。
如果有接下来再顺路的新信件，就会搬上来分好类，然后再继续前进。
诺拉逐渐安静了下来，将红色的长发编成了一个干练的丸子头，拿出相机捕捉着自己喜欢的风景将它们拍下来。
不过胶卷没那么多，所以得省着点用才行。
更多的时候，她都只是在摊开的日记上写下自己所看到的这一段风景是怎么样的感觉。
——不会太复杂，只是用简单的词汇来描述而已。
列车不急不缓地前行着，穿过山林的时候，可以看到有几头梅花鹿在一旁追逐着列车，像是在一较高低。
但它们大多追不了多久，便会缓缓的停下。
也有鸟儿会飞到诺拉的窗边，落在这里歪着头盯着她看，但没一会儿后就又会飞走——似乎就连鸟儿也不想去到自己并不熟悉的地方。
现在是白天，除了上夜班的两人，另外四人都醒着。
其中就包括了列车长。
“诺拉，一个人在这里坐半个月时间，会不会太单调了？”头发浓郁的列车长走到门口，冲她打了声招呼。
“不会。”诺拉挤出几许微笑，“能坐上这辆车，多谢你了。”
“为什么要坐这么慢的车呢？”
“为了好好看看沿途的风景。”
“哈哈，这沿途的风景有什么好看的。”列车长摇了摇头。
这辆车现在刚开出来一个小时，但速度却缓缓的降了下来。
“快到站了？”
“没，是到前面的铁路口切换路线，给特快列车让行。”
“然后再倒回来继续开？”
“对，所以会停一会儿。”
“嗯。”诺拉点了点头，认识她父亲的列车长也有许多年没去过她家了，过来寒暄几句没有话可谈后，便自己走回了车长室去。
约莫二十分钟后，一辆特快列车呼啸而过。
而这辆邮政列车则慢慢地后退，回到原本的路线，这才像个八十岁的大爷一样‘哼哧哼哧’地开了起来。
沿途的风景已经有些看腻了，诺拉放下了日记本，拿出一本中文书自学了起来。
她现在已经学会正确地念莫雪遥名字了。
就这个名字来说，发音已经算是比较标准了。
书才刚摊开，她那台俄罗斯生产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手机很厚重，不过很结实耐用，电池能够保证手机在待机状态下续航一个月以上，如果打电话的时间不长，那么续航半个月绝对不成问题。
不过这手机的缺点就是屏幕特别的小，就和计算器的屏幕差不多大，看起来多少有些费劲。
“喂？爸爸？”
“到哪儿了？”
“才刚出来一个小时多，没到很远的地方呢。”
“哦……”
“哈哈，爸爸，你不至于吧？”之前还带着几许淡淡忧伤的诺拉这会儿却忍不住笑了出声。
“车上住得还习惯吗？”
“还好吧。”
“出国之前和我打一个电话。”
“知道了，爸爸。”
“那我挂了。”
“好。”诺拉挂断了电话，忧伤的情绪已经被冲淡了许多。
还好有电话，即使不能见面，但好歹也可以听听对方的声音嘛。
“哐当、哐当……”火车不急不缓地继续前行，诺拉的思绪也随着那在天空中翱翔的苍鹰而不断飞远。
“到时候我就在她楼下等着，等她取信的时候吓她一跳，嗯……就算可能不看信箱，也肯定会回家的吧。”诺拉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莫雪遥会不会感觉很惊喜呢？”
“嗯，还得找个地方租房子，或者可以借助在她家里吗？不行的话，就找一个小旅馆住吧，连续租三个月的话应该不会太贵。”
而此时，远在中国杭州的莫雪遥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啊啾！谁在咒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