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八章 终于醒来的艾休儿
“艾休儿——！”
“艾休儿！！”
下着蒙蒙细雨的街道里。
艾休儿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
总有人呼喊着她的名字，可无论她如何寻找，都找不到喊她的人在哪里。
像是从天上传来的，又像是从地底传来的。
她摘下已经满是雨水的兜帽，走进了一间昏暗的小屋里。
小屋中只有一块水晶球正散发着朦胧的微光，让人能勉强看清屋子内家具的轮廓。
“你好……有人吗？请问有人在吗？”门口，有一个看起来十分落魄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朝里面喊着。
“有人。”艾休儿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那件有着金色镶边的蓝黑色长袍顿时变得不再潮湿，就像是有神奇的魔法将上面的水分瞬间蒸发了一般。
“你好，我想要做一个美梦。”
“你有索克吗？”
“有、有的！我有！”
“入梦一天是一枚索克。”
“我想睡一个月。”
“一个月的话，你会死的。”艾休儿疑惑地看着这位金发褐瞳的男子，“除非你在中途醒来，然后再继续做那个梦。”
“一个月，一个月就好，让我在梦中死去吧……这是我最后的钱了。”青年人惨笑着说着，将一整袋叮当作响的钱币丢到了艾休儿的桌上，“拜托了。”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
“没事、没事！是我自愿的！你是魔女，等我死了之后，你就直接把我烧成灰吧，拜托你了！”
艾休儿紧蹙着眉头，这已经是第三位来到她这里，希望能死于自己为他们编织的美好梦境中的人了。
或许，是他们对这个现实感到绝望了吧。
战争、饥荒、贵族们的剥削……
没有勇气反抗的人，只能选择逃避。
“求求你了！”
“……那么，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梦？”
“我希望我的家人还活着，你是梦之魔女，你应该能在我的梦境中找到我的全部记忆吧？”
“不能，除非你放开防备。”
“好，我会放开所有的防备……你可以看到我过去的一切，等到了那个时候，你一定会明白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好……”艾休儿捻了捻自己那黑蓝渐变的长发，幽幽地叹了口气，“到后面来吧。”
在这间小屋的后方，是一处如同宿舍般的房间。
有两人已经睡在了这里，他们的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虚弱，但脸上却带着笑意，似乎沉醉在那最美好的梦境中根本不愿意醒来。
“请躺下吧。”艾休儿用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抚摸着对方那如同刺猬般硬直的短发，让他缓缓地躺在了床上。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了。”
“放心吧，我是梦之魔女，让你做一个安稳的梦，是最简单的事。”艾休儿深吸了一口气，从挂在腰带上的小挎包里拿出了一枚淡粉色的蜡烛和一个银灰色的怀表。
怀表中只有三根指针，而没有刻度。
表面上的图案是一个如同星河般的漩涡。
光是看着，就能够让人产生睡意。
艾休儿抬手将一小撮火苗丢在了蜡烛上，将它点燃，淡淡的幽香开始在屋内弥漫。
粉色的烛油缓缓流淌，让这头顶挂着的魔晶灯显得愈发昏黄。
她对着这位青年，缓缓晃动手中的怀表：
「你以为的确然是真，
「却只是大梦一场。
「你看到的光怪陆离，
「却是最确然的真。
「从梦中醒来，
「仍坠于梦中，
「在梦中沉睡吧，
「享受那片刻的安宁。」
青年的眼皮子开始上下打架，他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然后终于合上了双眼。
艾休儿闭上眼睛，也进入了他的梦境中。
他过去的那些记忆，果然并未设防，轻易地就能读取。
庞杂的画面向艾休儿涌来，她十分熟练地将代表着生活琐事的画面丢到一旁，仔细地看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从后往前地阅读着他的人生。
青年曾经是一位商人的儿子。
不过不算是什么大商人，他家只是经营着一家杂货店而已，因为时间久，所以也积攒了不少钱财。
而他本身也不是伊奈尔公国的人，而是索克王国的公民。
刚开始的时候，索克王国只是开始上涨物价。
后来他的父亲想为他安置一套新的房产用于结婚时，却发现不仅买不起地皮，就连一座房子里一间小小的屋子都已经买不起了。
再后来，贵族们开始限制文化的创作，用他们庞大的财力让无数人闭嘴。
有敢于反抗的，也往往没等发出太多声音，就死在了阴暗的下水道里。
再后来，索克王国改为帝国，无数穷困潦倒的贫民被迫卖身为奴，成为了贵族们的奴隶。
上涨的物价让经济愈发萧条，吃不饱、穿不暖，成为了索克帝国人民的常态。
钱财、资源、权利，全部都掌握在了贵族们的手中。
而后，贵族们开始互相厮杀，争夺地盘，攻击皇室。
整个索克帝国一片生灵涂炭。
伊奈尔公国没有放过这次机会，趁机派兵进攻索克帝国。
其他国家也想趁此机会获得更多的利益，各个国家今日结盟，明日便断交，国与国之间，毫无信任可言，人与人之间亦是如此。
整个世界已经打成了一团，几乎没有什么安宁的地带。
青年的父母为了让他和妹妹不因为赤贫而变作奴隶，卖了自己，换来了些钱，让他们逃离了索克帝国。
可天下之大，又有哪里可去呢？
逃难之路上，所见之处，都是战争后留下的痕迹，或者正在进行的战争。
就算是贝塔城这样处于后方的城市，也即将受到进攻。
即使有钱，也没有东西可买。
他的妹妹饿死在了路上，而他怀揣着上百枚索克币来到这里，却连一个馒头都买不起。
他当然知道魔女收取钱财只是一个象征而已。
她们真正收取的，其实是人的某些情绪。
或者说，灵魂。
艾休儿轻轻咬了咬嘴唇，其实这些事她早就已经知道了。
悲惨的人民总有相似的悲惨。
“好好做一个美梦吧，一个永远不会再醒来的梦……”她带着几分伤感地轻声低语道。
“艾休儿——”
“艾休儿！”
但是，四周又传来了莫名的呼喊。
这声音有时急切，有时却很温柔。
“我是给人编织美梦的梦之魔女……”艾休儿看着自己的手掌，“梦……我能编织别人的梦，却不能编织自己的梦……”
“艾休儿，该醒来了哦。”那声音是如此的近，近到仿佛是在她耳边响起的。
艾休儿吓了一跳，捂住了自己右边的耳朵。
可是身边真的没有一个人。
当然，这也是她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说出后面的话。
该醒来了……
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其实她才是梦中的那个人？
“我……在做梦？这里才是梦境？是我的梦？”艾休儿走出了店铺，茫然地看向了那已经开始戒严了的街道。
天空中的云是那么的阴沉。
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忽然感觉到头如同针扎一般的疼痛。
“咿呀——！”她捂住了脑袋，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变了。
不再是那座充满中世纪风格的街道。
而是一座有着几分现代气息的城镇。
路边停了不少汽车，人们在疯狂的逃窜。
半空中略过一架发出巨大轰鸣声的战斗机，而后有许多东西落了下来。
她恍然地回头看去，还没来得及辨认掉落下来的是什么，就看见几十米外，自己父母所站着的地方，猛然炸开了一团红色的火焰。
接着，就是能遮挡住视线的尘埃纷扬。
她慌乱地想要跑向那里，却被一只粗壮有力的手抓住了手臂。
“快走！”
抬起头，可以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脖子上挂着一个相机，一只手抓着她，一只手抓着另一个女孩儿，飞快地朝远处跑去。
轰鸣声渐渐远去。
烟尘也缓缓散去。
一个脑袋被冲击力咕噜咕噜地推到了她的身后，她下意识地向后望去，就看见了自己母亲那张惊恐的脸。
还没来得及尖叫，就又是一声爆炸的轰鸣。
而且是在她的身旁响起，她只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推倒在了地上，而后整个世界就安静了下来，只听到‘嗡嗡’的声响在耳朵里回荡。
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她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等她醒来的时候，就站在了这座贝塔城里，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只以为自己是一位能够操控梦境的魔女。
从那一天开始，就经常会有呼喊声在她的耳旁响起，却又显得那么的遥不可及。
“咕噜咕噜……”母亲的头颅滚到了她的身前，但却不像记忆中的那样血肉模糊。
那张脸还完好无损，她挤出一个微笑，然后化为粉尘消失不见。
“不要、不要、不要——妈妈！”艾休儿惊恐地大喊着，整个世界也随之而崩塌。
黑暗之后，是映入眼帘的些许微光。
她看到一张小脸正关切地看着自己，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身体。
“艾休儿？！”看着她的人惊喜地抓住了她的手掌，“你终于醒来了？还以为你反而会变成植物人呢！”
“Mamo…!”艾休儿扑进了她的怀里。
后者的身子微微一僵，而后抬起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温柔地低语道：“Ashur，Juz dobrze, mama tu jest, nie bój sie…（艾休儿，没事了，妈妈在这，不要怕，没事了……）”
“Mamo…”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