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六章 端午（下）
端午节的中午，是女子监狱午餐后的放风时间。
犯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空地边缘的阴凉处，一边吹风一边聊天。
要不是她们都穿着犯人的制服，看起来恐怕就和中午在小区楼下乘凉唠嗑的妇人们没什么区别。
在监狱里，也是需要有朋友的。
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犯人们更是需要拉帮结伙，否则就会被人欺负。
虽然说女子监狱的管理还是比较严格的，不允许出现任何犯人欺负犯人的情况，但是还有一种无形的暴力，叫做冷暴力。
而这种事情，反倒是女人比男人更加拿手了。
所以不想自己被所有人疏远，那么就还是得加入到群体之中。
而在这些犯人中，李婉言的母亲潘结香是为数不多杀了人的犯人。
一般杀人都算是重刑犯了，不过她却还算好，只是被判了一个过当防卫。
可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杀过人的人，犯人们也会不自觉地对她感觉到些许的畏惧。
但她所表现出来的，却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传统女人形象，而且也显得有些孤僻，这让大家都对她比较疏远，虽然还谈不上冷暴力，但确实没什么朋友就是了。
“潘结香，有你的信件，自己到收信室来取。”空旷的空地上，响起了广播的声音。
广播重复了几遍，然后接着播报下一条。
端午节虽说不是什么团圆的日子，但这种流传千年的传统节日还是会让人想念起自己的亲人。
所以不少人都在今天或者昨天收到了亲人朋友寄来的信件。
潘结香本来是没抱有任何期待的，因为她并未让校长将自己在这里的事情告诉自己的女儿。
可是，现在为何会有信件？
她的心中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同时在心中为自己解释着，或许是校长寄来的信件也不一定，毕竟女儿的这位校长，还是很照顾自己的。
一路走到收信室，潘结香打开属于自己的柜子，发现在里面放了一封信和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信件上明明白白地写着——
「浙江杭州雨空高中 李婉言寄」这几个大字。
潘结香怔了怔，继而捏着信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她的眼眶中落下几滴浑浊的泪珠。
她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哭腔，将礼物和信件带到了自己被特别安排的单人牢房中。
说是牢房，其实更像是一间一个人住的宿舍。
能在监狱里有这种待遇，其实已经相当优渥了。
有很多在外打工的人，可能都不如她住得更好。
拆开信封，里面有一张贺卡，除此之外，还有两封信。
一封是女儿李婉言的，另一封则是她的班主任叶雯写的。
潘结香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虽然是她让校长不要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女儿，也是她自己不想在现在见到女儿的。
可是当真正收到来自女儿的礼物时，却又在心中产生了无边的思念。
她犹豫了一下，先拆开了班主任叶雯寄来的信件。
上面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李婉言的近况。
「李婉言同学的母亲，潘结香女士，您好:
「我是婉言的班主任，她最近过得很不错，一直寄宿在和她关系很好的一位女生家里，那户人家对她都很好，也非常的照顾她。
「婉言最近的学习依旧很好，作为班长，她也能很好的肩负自己的责任。
「学校的老师们都说，她是一个很乖巧懂事，而且有主见的孩子。
「六月六是您的生日，我从校长那里得知此事后，犹豫再三，还是将已经有了您的消息这件事告诉了婉言，让她无需再为你担心，同时，也没有告诉她你现在的情况，所以你也不用担心。
「我只是告诉她，你现在有事，不能带上她，也没时间回来，但不管怎么说，她是你的女儿，她肯定时常想念着你，所以我想，趁此机会，让她给你寄送一个生日礼物，以后如果有什么信件，也可以由我代劳，寄送给你。
「同样的，你有什么想说的话，也可以寄信过来。
「2000.6.1
「叶雯。」
“六月一……”潘结香才猛然想起，儿童节已经过去了，她露出苦涩的微笑，自言自语地说道，“不过，言言现在也不用过儿童节了呢……”
她默默地拆开那个礼物盒，里面放着的是一个上了色的石膏向日葵。
虽然不如专业手艺人做得那么精致，但也能看得出来，这是用了心的礼物。
潘结香的眼眶一酸，捂住了自己的脸庞，但却不能阻止那泪水涌出。
“对不起，言言……这么多年来，让你受苦了……如果、如果我早点对他彻底失望就好了……”潘结香带着哭腔呢喃着，她的声音此时显得有些尖细，而且也有些颤抖，“对不起……对不起……”
一场大哭，终于让她的心情平复了些许，打开了那份李婉言写的贺卡。
上面写的字倒是很简单，就是祝她生日快乐。
但拆开旁边的信，却发现她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
「妈，希望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正好是六月六日，祝你生日快乐。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不知道你在忙碌些什么，要三年后才能回来，虽然很想见你，但我想，你一定也有自己的苦衷吧。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以为我永远也见不到你了；有一段时间，我已经不怎么做关于你的梦了；有一段时间，我几乎都快忘记了过去。
「不过还好，我还有见你的机会，或许今天回去，又会做关于你的梦了吧？
「……妈妈，我想你了。」
这句的字迹有些模糊，像是被水浸泡过一样。
显然是李婉言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落泪了。
「如果你欠下了一大笔钱需要还，我想，或许我可以帮你。」
“帮我，言言想要辍学吗？”潘结香轻轻摇了摇头，“这傻丫头，在想什么呢，待会儿回信的时候，要好好和她说才是。”
「妈，我最近也有了不少好朋友——真正的知心朋友，当然，都因为有她在。
「她叫莫雪遥，我现在就寄宿在她的家中，她是一个有些大大咧咧的女孩子，不过，没有那种复杂的心思，不会想太多，反倒让我很喜欢她，嗯，她身边的人，都很喜欢她，也是因为她，我才没有像以前一样，总是一个人往来。
「她的父母对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认了他们做干爹干娘，现在他们对我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无论买什么，都会给我也买一份，对我的一些小任性也很关照。
「遥遥家是开水果店的，生活比我们以前要好得多，我现在每天都能有肉吃，每天也都能吃饱饭，个子又长高了一点，发质也变得比以前更好了。
「妈，你现在一个人过得怎么样？
「老师和我说，他失踪了，希望他不要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了。」
“放心吧，他不会再出现了。”潘结香笑着自言自语着，“我们以后可以过自己的平静日子了……不过，三年后，言言还愿意和我离开吗？我真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哎……”
信很长，很详细地说了从住到莫雪遥家开始的事情，有一些生活的琐事都写在了上面，能体会到李婉言当时的心境和心情。
但总的来说，住在莫雪遥家中，她还是觉得很幸福很安心的。
潘结香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看着这上面女儿写的字，就能和她面对面的聊天一般。
最后，她将女儿送的礼物、贺卡以及信件珍而又重地放好，从抽屉里找出一本记事本来，在上面写起信来——等写好之后，再将纸张撕下来就行。
潘结香在记事本上写下一个又一个娟秀的小字，不是受过一定教育的人，是写不出这么好的字来的。
她有着高中文凭，其实如果没有那些巧合和意外的话，根本不会和李婉言的父亲相识。
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写字的时候不多，也难免有些生疏，忘掉了许多不常用的字，得要思索良久才能写得出来，有些实在写不出来的，就只能尴尬地标注上拼音了。
但无论如何，这份深深的思念，将会通过那每一个字的每一笔一划，传达到李婉言的心间。
……
“晓玉，在干嘛呢？”莫文利哼着轻快的曲子，修剪着花枝，端午节的时候，买花的人也会更多一些，同时，这一天水果店也会兼卖一些艾草。
很多人都会在这一天买点艾草回去，不说什么纪念意义吧，最起码能拿来驱驱蚊子什么的。
“做香囊。”杨晓玉一边缝着针，一边回答道。
“你往里面装了啥？”
“一些能安神和驱蚊的中草药，你闻闻，香不香？”
“中药味有啥好闻的，臭死了。”
“什么叫臭啊？这是药香味，懂么不懂。”
“对对对，你懂，你懂。”
“端午节就应该挂香囊，喝雄黄酒才对啊。”
“我小时候没这种习俗。”
“那当然了，那时候你们家还没有完全适应中国的习俗吧，我就不一样了，我可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
“说得我好像不是在这片土地上出生的一样。”莫文利摸出一根烟叼在了嘴里。
“对了，等下我去买点雄黄酒。”
“雄黄酒？我记得好像另一条街上是有卖酒的店的，都是手工酿的那种酒。”
“菜市场对面？”
“好像是。”
“待会儿去买菜的时候，顺道看看吧。”杨晓玉记在了心中，又低下头仔细地缝起香囊来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