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午夜钟声
夜已深。
海边别墅里已没有了亮着的灯。
风轻拂。
带着几许咸腥的气息。
海浪轻悠地扑上沙滩，然后又轻轻地落下。
仿佛大海也已经睡着，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了起来。
端木济安静地坐在别墅的天台上，这里有半人高的护栏，一些桌椅随意地摆放着。
他盯着那深黑色的海面，许久都没有动一下，像是已经睁着眼睛睡着了一样。
在圆桌上，放着一杯雪碧，里头的吸管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深夜的林中传来猫头鹰的叫声，给这安静的海边渲染上了几分空灵和诡异的色彩。
“哒哒……”上行的楼梯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那声音也慢慢地近了。
桌子上只点了一盏蜡烛灯，散发出朦胧的微光。
“咦。”来人发出了轻轻的疑惑声，“是谁还没睡呢？”
端木济缓缓地扭过头去，但黑暗中却看不清对方的脸。
不过后者倒是很快就走到了桌旁，她端着一杯红茶，显然是刚泡的，因为上面还在冒着热气。
“端木济？”她用勺子搅拌着红茶，笑着问道。
端木济看着蜡烛油缓缓地滴落，在蜡烛灯的底部重新凝结成固态，而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总觉得你好像不太合群？”
“只是不太熟。”端木济端起玻璃杯吸了一口雪碧。
坐在他侧面的女孩儿，是双胞胎姐妹里的姐姐——墨筱笑。
刚开始的时候，他也有点分不清谁是谁。
不过在熟悉了之后，就很容易分辨了。
毕竟俩姐妹的性格以及习惯的动作，都是有很大区别的。
“和我们也不熟嘛？”
“……我不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
“那你还来这里呀？”墨筱笑挤兑道，说完后又赶紧说道，“开玩笑的啦。”
“唔……”端木济撇了撇嘴，并没有解释原因。
“大晚上的干嘛不睡觉？”墨筱笑疑惑地问道，“现在都已经快十二点半了呢。”
“那你呢？”端木济抬头看向天空，然后‘呼’地吹灭了蜡烛。
“干嘛吹蜡烛呀？”
“蜡烛的光挡住了星光。”
“噗，没那么夸张吧？”墨筱笑晃了晃杯里的红茶，啜了一小口，“好多星星，哪怕在城里的郊外也看不到那么多的星星。”
“嗯。”
“感觉它们就像是在旋转。”墨筱笑仰望着星空，似乎有些陶醉。
“你喜欢一个人待着吗？”
“嗯。”端木济用手虚画着星线，“一个人的时候很安静，可以想任何的事情。”
“所以就一个人上来‘安静’一下？话说你不也是一个人一间的嘛。”
端木济再一次没有回答。
不过墨筱笑对于他偶尔的不回答已经习惯了，于是她自说自话地解释道：“我其实有点睡不着。”
“想到不开心的事情了？”端木济的头依然仰着。
“不，正好相反。”墨筱笑似乎一直在搅拌着手里的红茶，搅拌时，铁勺子和杯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当生活太过美好的时候，我也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
“为什么？”这下，端木济终于有些好奇了，他低下头，看着墨筱笑的脸庞，疑惑地问道。
“居安思危，越是生活美好，我就越是会去想，这样的生活到底能过多久。”墨筱笑捏着勺子在杯口轻轻敲了敲，“我总会担心快乐而美好的生活会一下子被改变，想着它们会变得有多糟糕，然后来避免可能会到来的落差感。”
“你想太多了。”端木济扯了扯嘴角，“享受现在不好吗？”
“可是人生不只是有现在呀？还有未来哦。”
“未来……掌控不了的事情就不要想着去掌控了。”
“但最起码得做好准备。”
“……或许那不是准备，而是负担。”
“不管怎么样，总比毫无准备要好吧？毕竟，我可不是一个人生活呢。”墨筱笑抿了一小口红茶，托着腮帮看向海岸线，双眸似乎要望穿那里的尽头，“其实，要不是有妹妹在，很早很早以前，我可能就……不想继续活下去了。”
“现在呢？”端木济挑了挑眉头。
“现在呀，生活在变得越来越好，最难熬的时候都过来了，还有比那更艰难的吗？”墨筱笑摇头笑道，“最艰难的时候，我和妹妹就住在桥洞下面，捡一些废品卖钱，用来缴纳学杂费，还好初中的时候不用交学费……不然我们肯定已经辍学了，其实那个时候，我就想过，自己去工作，供妹妹读书。”
“呃。”端木济愣了一下，想到了那个和自己其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姐姐，“我姐姐就是这么做的。”
“咦？说起来，你还没和我们说过你的家庭是怎么回事的呢？好像你就和姐姐生活在一起？”
“嗯……”端木济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姐姐只读完了小学，后来就一直在打工赚钱，那时候我还很小，帮不上她什么忙。”
“诶~原来也是这么艰苦过来的呀。”墨筱笑没有去问怎么会这样的，因为有时候问了这些话，哪怕对方不回答，也是勾起了痛苦的回忆，相当于是揭人伤疤了。
沦落于此，那段记忆肯定不是那么愉快的。
端木济显然也不想多解释什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不过你姐姐比你大很多，同我和妹妹不一样，我和莜莜其实是一样大的，只是出生顺序有先后而已。”她托着腮帮笑道，“有时候，真希望我不是姐姐，而是妹妹，最好有一个大我五六岁的姐姐照顾我，这样我就不用总是想那么多事儿了。”
端木济拨弄着蜡烛灯里的蜡油，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明天要去海钓了，你不早点儿睡吗？”
“嗯……我无所谓。”端木济看了一眼被云朵遮挡住的月亮，扯开了话题，“今天晚上的月亮是半月。”
“哪儿呢？”
“被云遮挡住了。”
“好像很久没有好好地看过月亮了，虽然乡下的那座房屋头顶就是天窗，可是回来打扫卫生再洗漱完之后，就已经困得不行了，躺在床上就要睡着了，根本没有什么时间去欣赏月亮呢——哪怕只要躺在床上睁开眼看看。”
“嗯。”端木济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就听到一声悠悠的钟声传来。
“咚——”
天空中的云层被震散了，但钟声虽然能传出老远，却并未让人感觉吵闹。
反而这种浑厚的声音，更让人感到安心了。
钟声似乎是从郊区的村庄里传来的。
“哪里来的钟声？附近有教堂吗？”墨筱笑好奇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声钟声，意味着这个小时已经过半了。
再一看时间，果然已经是正式达到十二点半了。
“不是教堂。”端木济摇了摇头，“是一座钟楼。”
“你怎么知道？”
“我去过。”端木济指着某个方向，“看到了吗？”
“唔……”墨筱笑眯起了眼睛，不过她好像稍微有点近视，所以看得并不真切，“那个……一根烟囱似的东西？”
“嗯。”
“那是干嘛用的？只是用来校对时间吗？”
“里面供奉着一个雕塑。”
“耶稣？佛祖？”
“都不是……是一个拿着一把重剑的中年男人。”端木济摇了摇头，“听说好像是这座城市最早的建立者，也是叶家的一位先祖。”
“噢——原来你还了解了这么多？”
“之前有走过去看。”
“厉害。”
“其实森林里还有一些遗迹。”
“去森林里的时候要小心呀，最好还是别去，很危险的。”墨筱笑却把话题给聊偏了。
端木济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似乎对她把话题扯开了感到有些不满。
所以他干脆也就没继续说下去，反正也不是什么特别有趣的内容。
遮挡住月亮的云层散去，露出只有一半的月亮来，而且这月亮也不是标准的半圆，而是看起来有些胖嘟嘟的半圆形。
今天是农历初八，所以还没有到满月的时候。
这会儿，正是月亮升到最高点的时候。
海面也因此而有了相对剧烈一些的涌动，似乎是月亮的移动引起了潮汐。
这大概是夜晚的海面最美的景象了。
辽阔无垠的海面，一眼望去，一轮半月挂在正上空，皎洁清冷的辉光洒在海面上，让人能看到浪潮上一条又一条的波浪和细小的波纹。
这些光辉是像外辐散开来的，只有月亮正对着的方向，光线才最为清晰，对其余的地方，它就显得有些偏心了。
墨筱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杯子里的红茶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喝完了，她舔了舔嘴唇，对端木济说道：“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下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吧？”
“嗯。”端木济略显敷衍地回答道，显然是没打算马上下去。
她轻笑了一下，并未强求，只是安静地转身离开。
‘哒哒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最终消失不见。
天台又重归于寂静之中。
他就像是一尊石像，安静地看着那轮月亮，时间就这么静静流淌，十几分钟像是一整夜，又像是一瞬间。
而后，楼梯间里传来了‘啪嗒啪嗒’的，有些沉重的脚步声。
这么走路的人，就是将力气都灌注在双腿上了。
否则是不会那么响的。
而后，他看见又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天台的入口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