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陈程的父亲
七月十六日，星期天。
对于陈程而言，暑假才刚开始。
早上时他已经将庄莲怜送去了杂货店上班，而自己回家后又补了一觉。
醒来时已经是快十点了。
厨房里有庄莲怜留下的早餐，这会儿虽然不算早餐了，但凑合一下还是可以填填肚子的——勉强就当它是早餐午餐一起解决了吧。
毕竟是夏天，放在高压锅里的粥还是温热的，但水已经不多，有些凝固了，看起来黏黏的，就像加了胶水一般。
荷包蛋已经冷了，不过他并不介意，冷着吃也行，反正以前庄莲怜不在的时候，他早上甚至还没吃得那么丰盛呢。
其余的还有各色小菜，都是昨天晚上做的，这些菜冷了也很好吃，比如炒花菜又或者酸辣土豆丝什么的。
门口的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在距离他家门口不远的位置又停了下来，应该是隔壁的人回家了吧。
这并不是一个特别高档的小区，没有电梯，所以经常会有人穿过走廊。
通过隔音不太好的大门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实在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陈程开了电视，让房间里变得更热闹一些，至于播放的是什么，他倒是并不在意，因为他所需要的也只有声音而已。
如果播放的是那种喧闹的情景剧就更好，因为更贴合现实，仿佛自己的屋子里真的有那么多人热热闹闹地生活着一样。
就在这喧闹之中，他洗了碗，打算去门外抽支烟——庄莲怜不喜欢他抽烟，所以他要抽烟的话都得到外面去，否则会把屋子里弄得都是烟味的。
他将一支阳光利群叼在嘴里，偏着脑袋走了出去，右手放在裤子口袋里，把玩着那个金属质地的打火机。
陈程拉开了房门，猛然就看见一个男人正站在门口。
对方的身高没有他那么高，或许是因为小时候营养不好，又或者是因为生活的重担压弯了他的脊背，总之，看起来他比陈程矮了一头。
这个人陈程认得，因为他每年都会来一两次。
他的住所并不是什么秘密，自己的父母肯定知晓。
“今年的例行检查？”陈程带着轻佻而不屑的笑，故意问道。
他当然知道，站在门前的是自己父亲。
他可能也猜到了，刚才的脚步声就是他的。
只是或许是犹豫，或许是不安，他始终没有敲响房门。
这个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只是在细微之处能看出有些老旧，黑中夹杂着白的头发像是杂草一样凌乱，他微微皱起眉头：“你又抽烟了？”
“你管得着吗？你自己不也抽？”陈程的语气很差，他还故意用打火机点燃了香烟，深吸了一口。
“不要浪费钱。”
“反正你是当大老板的，有的是钱，这点钱算什么，对吧？”
陈程的父亲，也就是老陈，他苦笑了一下，笑容显得有些卑微。
“上次的钱收到了吗？”
“这次还有么？”
“当然，上次是你妈给的，这次是我给的，不一样的。”站在陈程面前的男人，就好像不愿意输给另一个女人似的。
但双方又为了避免不断的增加生活费，所以达成了一种默契——以至于每个月给的生活费都是一样的。
“咳。”老陈将一个干净的信封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了他，“最近怎么样？”
明明是一对父子，此时看起来却像是一个推销员在尴尬而努力地套着近乎。
——而作为‘主人’的陈程则保留着随时关门的权利。
“还好。”陈程的回答带着几分抗拒。
老陈往房间里面看了一眼，发现里面都收拾得井井有条，打理得干干净净，似乎连从房间里飘出来的烟味都少了许多。
他刚感到欣慰，就又想起了另一种可能，便开口问道：“找女朋友了？”
“干嘛？”陈程拒绝着正面回答。
“没事……有女朋友的话……要对她好点，特别是同居了……要负责……”
“你还有资格和我说这个？”陈程冷笑了一下，“你自己不都离婚了吗？”
老陈顿时被噎住了，就像是吞下了一枚苦果一样，有苦却说不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挤出一个笑容：“我能进去看看么？”
“里面没什么好看的。”陈程很抗拒。
“哦……”老陈的身子往后缩了缩，套在西装里的身躯愈发伛偻了，“好好过日子，好好学习，以后才有出息。”
陈程没回答，只是单纯的扯了下嘴角。
老陈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转身朝楼下走去。
陈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他好像老了很多。
一直站在门内的他终于迈出去了半步：“喂！”
“嗯？”老陈有些惊喜地扭过头，但却极力克制着。
“……”陈程看着他，许多话却说不出口，最后只是干巴巴地说道，“你呢……你怎么样。”
“呵呵，一切都很好。”
“哦。”陈程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回到屋内，关上了房门。
就像是把二人的世界隔绝开来一样。
老陈惨笑了一下，一步一步地往楼下走去，双足就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并没有直接回到水果店，现在他是请了小半天假出来的，现在其实还在上班时间。
这身西装打算去刚才临时包的俩小时十元的小旅店里换了，穿上工作服再去上班。
他每天很早就出去，很晚才回去，有时候水果店都关门了，他才回到水果店，所以莫雪遥的父亲莫文利也直接将一道卷闸门的钥匙交给了他，好让他来去自由。
时间已经磨平了太多的棱角。
这位曾经的富家子弟，如今也和一个普通人一样，没了曾经的心气。
回到房间里的陈程将信封直接丢在了桌上，而后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他使劲揉着头发，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孤独。
忽然就想去找庄莲怜。
一直到电视机里的情景剧播了好几遍广告，他才终于站了起来，决定去杂货店。
反正这个暑假他无聊的时候都是去杂货店帮忙的，虽说不是正式的工作，但陪着庄莲怜一起上班，她也是很开心的。
很显然，俩人都是害怕寂寞的。
陈程收拾干净自己，再一次出了门。
炫目的阳光下，他骑着电动车抵达了杂货店旁边，将电动车顺手停在了门边。
“金奶奶呢？”走进杂货店里，陈程就这般问道。
“她今天去上老年大学了。”
“哦——生活还挺丰富。”陈程笑了一声，坐到了庄莲怜的身旁，在这里已经常备着两把椅子了。
椅子并在一起，二人坐着的时候，也可以并在一起。
他们俩的感情就像是夏天的温度一般炙热。
“今天怎么了？感觉和平时不太一样哦？”庄莲怜轻笑着问道。
一旁的电风扇呼呼地吹着，带来这并不算多的清凉。
“没什么……”
“嗯？”
“只是我爸过来了而已——带了钱。”
“你和他吵架啦？”
“没有。”陈程否认道，“只是没聊几句而已。”
“肯定是你的态度太差了吧。”庄莲怜很清楚他的性格，“对你爸摆着一张臭脸了吧？”
“……没有吧。”
“你都心虚了呢。”
陈程讪笑了一下，拿起庄莲怜喝过的冰酸奶也啜吸了起来，一口气将剩下半盒都喝完了。
“呀！那是我要喝的，你怎么一口气喝完了呀！”
“再拿一瓶呗。”
“要钱的呀，不能总是拿来喝的。”
“那我付钱，来，我请你喝十盒。”
“浪费钱。”庄莲怜白了他一眼，然后又抱住了他的胳膊，“你呀你呀，真是的呢。”
“哎哟，看来我来得不巧了。”这时，门外传出了金奶奶的声音，然后就见她一脸慈祥地笑着走了进来。
“诶，金奶奶……”
“呃，奶奶好。”陈程也客客气气地说道，不是说他这个人很有礼貌，只是毕竟这是自己女朋友工作的地方，不对老板好一点，到时候说不定就会欺负他女朋友了——虽然他这种想法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换作别的地方，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要说陈程没有情商，那是绝无可能的，只是在很多时候，他更喜欢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做事罢了。
该懂的，他比谁都懂。
“上午的课上完了，下午休息。”金奶奶乐呵呵地说道，穿着这一身衣服还挺时髦，就像是八十年代的美国贵妇。
“老年大学都学些什么？”庄莲怜好奇地问道。
“也没学太多，就是学一些调理身体的知识，还有就是怎么保持健康的心态，以及做些小手工什么的。”
“这样呀。”
“既然陈程你在，那你就和怜怜待一会儿吧，我过来逛一圈就回去睡午觉咯。”
“金奶奶，上午送货的人来过了，这个是发票，你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钱我已经给了，都记在账上了。”
“嗯，好。”金奶奶并未拒绝，走过来看了几眼，就将它们放下了，“行的，没问题，你办事我还是很放心的啦，都想让你以后继承我这家杂货店了呢。”
“诶？”
“不过年轻人，肯定不愿意待在这种无聊地方养老的吧？什么时候想去做别的了，随时可以和我说，不用担心的。”
“唔……暂时还是喜欢在这里工作。”
“那就好。”金奶奶笑得更开心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