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五章 试着去互相理解
深夜的街道，也有了几分凉意。
或许真的是秋天了吧，昼夜温差开始逐渐变大，不再一天到晚都如此炎热。
本该关门了的杂货店此时却还开着，金奶奶已经回家休息了。
庄莲怜靠在柜台后的货架上睡着了，而陈程则坐在她身旁，安静地把玩着手中的一支钢笔。
“啪嗒。”钢笔掉落在地上，让半梦半醒的庄莲怜脑袋用力晃了一下，然后半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杂货店门口，一个穿着脏兮兮旧衣服的男人正疲惫地走过。
跨上台阶的时候，他的步履有些蹒跚，在迈上最后一级时差点跌倒在地。
于是他干脆就坐在台阶上，将身上装着工具，沾染着油漆痕迹的小挎包放在一旁。
沉重的挎包发出了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整条街道是如此的安静，仿佛这座城市都已经陷入了沉睡。
这正是陈程的父亲。
他摸了摸上衣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包皱巴巴的哈德门来，摸了半天，才总算拿出仅剩的最后一根香烟来。
香烟也有些皱了，他便十分耐心地将它抚平，最起码让它重新变直，而不是弯折了一些的样子。
“咔。”他用连按钮外壳都坏掉，只能用指甲勉强拨动开关的塑料打火机点燃了香烟，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呼……”
寂静的街道，沉默的男人，灰蒙蒙的烟圈……
水果店里，酥糖通过小房间的窗户跳了出来，安静地走到老陈身旁坐下，它的耳朵轻轻抖了抖，似乎很喜欢二手烟的气味。
坐在杂货店里侧目偷看着他的陈程深吸了一口气，从店里走了出去。
夜晚的空气中少了汽车的尾气，也少了嘈杂的人声，多了一些泥土的芬芳和虫鸣蛙叫。
陈程忽然觉得这附近一定有一座莲花池，否则为什么青蛙的声音听起来这么的近？
感觉仿佛就在耳边响起似的。
怔怔地看着远处出神的老陈，察觉到了有人靠近，他下意识地微微侧过头，就看见陈程正一步一步缓缓地朝自己走来。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父子二人第一次如此安静的对视。
二人的目光都很复杂，都有不满，都有内疚，都有紧张，也都有期待，当然，还有很多迷惘。
但最终却是一言不发。
老陈两指间夹着的香烟快要燃尽了，他赶忙最后吸了一口，这才恋恋不舍的将烟头丢到地上，看着它最后燃烧了三秒，而后彻底熄灭。
陈程摸了摸自己的裤子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包红色烟盒的硬壳中华，而后将烟盒打开，递到了自己父亲的面前。
老陈的手颤抖了一下，然后像是没察觉到任何异样似的夹起了其中一根。
陈程自己也拿起一根点燃，叼在了嘴里，顺便将自己那个可以重复使用的铁质打火机递到了他面前。
“咔嚓。”打火机中冒出了蓝色的火焰，一下子就点燃了香烟。
老陈这一次，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烟，一下子就让香烟燃烧掉了三分之一。
他将烟灰抖落在了自己的脚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爸。”一直没说话的陈程也终于开口了。
一旁的酥糖似乎觉得这二手烟吸得还不过瘾，干脆跳到了坐在旁边的陈程身上，找了个好位置趴在了他怀里。
“呵呵……”老陈再一次笑了笑，他脸上的笑意好像收不住了。
“……”陈程张了张嘴，又吸了口烟，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没能把道歉的话说到嘴边，那三个字看起来简单，想要说出口，却竟是如此的困难。
“怎么？”
“你去做什么了？”陈程最后还是略显冷漠地问道。
“干苦力活刚回来。”
“工地上？”
“工地晚上就下班了，这是晚上的兼职。”
“哦。”陈程看了一眼旁边的旧挎包，沾染在上面干掉的白色油漆现如今都已经有些发黄了。
老陈舔了舔嘴唇，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真正抽过这么好的烟了，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大适应。
当然，更多的还是不适应和自己的儿子这样坐下来好好聊天。
有太多的话想说，但到了嘴边，却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于是只好沉默着，等着对方先开口。
“我妈呢？”
“……在上海。”
“打工？”
“哈……”
“为什么。”
“嗯？”
“死要面子？”
“很可笑吧？”老陈看着陈程娴熟的抽烟动作，在苦笑中又皱了皱眉头，“都知道了？”
“嗯。”
“抱歉，让你有了个蹲过监狱的老爸。”
这一次，陈程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终于将那三个字说出了口：“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老陈诧异地看着他，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欣喜。
他其实并没有对莫雪遥寄托太多的希望，但看起来陈程并不是那种完全不会听别人讲道理的人。
他只是很倔而已。
然而事实上到底谁对谁错，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你打算一直这么下去？”陈程顿了顿，又问道。
“要赚钱。”
“债没还完？”
“哈哈，哪有那么容易还完啊？”
“很多吗。”
“挺多，不过剩下的这些都是可以慢慢还的那种。”
“哦。”陈程扭头看了看自己父亲身上那脏兮兮的、破破烂烂的衣服，又看了看他头顶上的几根白发。
年轻时他或许真的轻狂了，但这么多年，代价也已足够了。
再说，他也不是犯了多大的错，只是生意上的失败罢了。
陈程舔了舔牙齿，一旁的老陈忍不住说道：“少抽点，你牙齿都发黄了。”
“你不也一样。”
“没办法，不抽烟坚持不下去……”
“生活费。”陈程捏着香烟移到靠近下水道的地方，轻轻抖了抖烟灰，“不用给我那么多。”
“够用吗？你已经那样花习惯了。”
“我会学会节省的。”
“哦……”
老陈半是欣慰半是感慨地叹了口气。
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由衷的对未来的生活感到了希望和期待。
“还有。”
“嗯？”
陈程却是半晌没继续往下说，只是安静地将手里的中华抽完，然后将剩下的烟都塞给了老陈。
“回家吧。”
“……好。”
“走吧。”陈程终于笑了出来，已经比父亲还高半个头的他用力拍了拍父亲的肩膀，“走吧！”
同样的两个字，他重复了两次。
“走，回家！”老陈也大笑了起来，这时候，他竟然忍不住想要落泪，只是作为一个家里的顶梁柱，他已经太久没发泄过情绪，于是连哭都不会了，只是觉得眼角酸酸的，却并没有泪水流出来，“一家人，果然应该在一起。”
“我妈呢，要叫回来吗？”
“现在她的工资还算不错，而且那个地方夏天还有空调，就先让她在那上班吧，等我稳定了，再让她回来，我们再住在一起。”老陈摸出了刚才陈程给的一整包中华，抽了一根烟出来，想了半天，却还是塞了回去。
“坐电瓶车回去吧。”陈程指了指自己停在杂货店门口的大电瓶车，挤一挤坐下三人也是可以的。
“行。”
“带上怜怜。”
“你女朋友的名字？”
“嗯，她叫庄莲怜，庄家的庄，莲花的莲，怜惜的怜。”
“很好听的名字。”老陈笑了笑。
“是个残疾人。”
“你喜欢就好，但不要伤害别人。”
“我知道。”陈程有些不耐烦，但又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太好，便又软了下来，“我肯定会好好对她的，有一段时间我很颓废，多亏了有她在身边。”
“嗯。”
陈程看了一眼在门口等着的父亲，独自一人走进了杂货店里。
庄莲怜又睡着了，这会儿是趴在了柜台上。
“怜怜，醒醒，回家了。”
“唔姆……嗯……？”庄莲怜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看见陈程正站在她的面前。
“要抱你吗？”
“抱——”庄莲怜伸出了双臂。
陈程将她横抱了起来，然后将卷帘门的钥匙顺手揣进了口袋里。
“老爸，钥匙在我口袋里，锁一下门。”
“好。”
随后就是‘哗啦啦’的卷帘门被拉上的声响。
在这寂静的街道中尤为刺耳。
陈程则将庄莲怜放在了电瓶车上，让她坐在自己的前面，而他则坐在中间，父亲就坐在最后面，凑合着挤一挤，还可以骑到家的。
庄莲怜被夜晚的凉风拂过脸庞，稍微清醒了一点，陈程身上的烟草味让她感到格外安心。
“喵~”蹲在水果店门口的酥糖轻轻晃了晃尾巴，朝他们叫了一声，像是在道别一般。
老陈的工具放在了车篮里，载着三个人的电瓶车终于缓缓起步，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啊……以前的时候，我也经常带着你去兜风，你就这样坐在我前面。”老陈陷入了回忆之中，“哈哈……我这个位置一般都是你妈坐的，只不过以前的时候是骑摩托车，而不是电瓶车，现在科技发展得真快，以前可没有这么大的电瓶车，以前的电瓶车都是和自行车一样小的，电瓶也小小的那么一个，开不了多少路。”
“那个……我应该叫您什么呢？”庄莲怜透过后视镜看着老陈，有些羞涩地问道。
“叫我？随你，叫什么都行，伯父？或者叔叔？你想叫‘爸’也行，哈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