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雪先生的早晨
雪先生的家距离学校不算近，骑自行车也需要半小时左右。
他一般都是坐公交车回去的，但来时并不都是坐公交车来的。
有时，他也会在五点钟、甚至四点半就出门，不急不缓的踱步到学校。
今天，就是一个晴朗的、适合早起出门的日子。
洗漱完后的他，在镜子前仔细地检查了自己的穿着，确定整齐后，才走到了门口。
他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日历，撕下一页，让时间来到了今天。
2000年9月28日，星期四。
时针正指在‘4’快到‘5’的位置。
分针则指在了‘9’上面。
雪先生推门走了出去，迎面吹来的就是属于秋天的凉风。
家附近还算安静，但走进小路的时候，却能发现这座城市已经早早的醒来了。
小路不算太窄，但因为两旁摆着地摊，所以显得有些拥挤。
这是独属于城市里的早市。
为了躲避城管，他们只能早点来到这里，而那些对这世间已经习以为常了的大爷大妈们，也正好睡不着觉，就下来买些便宜的蔬菜水果。
送报纸的青年男人一边喊着‘让一让’，一边奋力地朝前骑去。
在他的后座上还挂了一箩筐的牛奶，似乎是在送报纸的时候还顺便兼职干些其他的工作。
热闹的早晨，似乎和这天色很不相配。
毕竟已经是秋天，这个时间连太阳都还没出来，天色昏沉得如同深夜。
一旁昏黄的路灯都还在工作着，让这条小路不至于陷入漆黑之中。
走在这市集里的雪先生，和许多人擦肩而过，又或者因为拥挤而紧贴在一起，让他多了几分这尘世的气息。
摆地摊的当然也有卖早餐的，种类多半很单一，卖鸡蛋饼的就专卖鸡蛋饼、卖豆浆的就只卖豆浆……
甚至还有只卖油条的，有人买了他的油条，又跑去隔壁做饭团的，要求把这油条给夹进去。
卖饭团的那里也只有晒干的油条，而没有这种新鲜的油条。
所有的摊位都是独立的，但所有的摊位却又都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雪先生在身旁的三轮车前买了一根油条，往后走了一段路后又买了一块烧饼，左顾右盼地找了一圈后，才终于在小巷里面找到那家做豆腐脑的。
“今天怎么到这里来了，差点没找着。”有人问道。
“哈，今天来迟了，没好位置摆咯。”
“老板，来份豆腐脑。”雪先生走过去，微笑着说道。
再往后……再往后就又冷清了起来。
毕竟这只是一个城里的早市而已。
后面是零星的一些其他摊位，有的是来迟了，有的则是贩售些寻常人不大会在早市里买的东西。
雪先生将那袋甜豆腐脑倒进了自己的杯子里，把塑料袋丢进了一旁的环卫车上。
环卫工人朝他投去了一个善意的微笑，而他则解释道：“这附近没有垃圾桶。”
“嗯，最近好像要多装几个在这里。”
“那很好。”雪先生没有停留，因为绿灯已经亮起了。
穿过这条马路，就将那些喧嚣彻底甩在了后头。
他一只手捏着烧饼油条，另一只手捧着自己的水杯，却刻意地不按照一口食物一口豆腐脑的规律去吃，而是随着性子，有时咬两口，有时咬三口，还有时，一口就咬下一大块来。
抵达学校的路还很远，大概仍需要一个小时。
他穿过了好几条马路，又来到了另一个早市。
在这里，他添了一杯甜豆腐脑，看到天空已经荡起了波光。
刚才还漆黑一片的城市，终于有了几分苏醒的气息。
惨白色的天空中很快就又泛起了红晕，像是有鲜血被煮开了，在那里翻滚着。
红色的天空没有持续多久，就又变得蓝如海水一般。
整个世界也开始有些泛白。
路灯跟着他的脚步，一盏一盏的熄灭，让他看起来就像是送走夜晚的使者。
接下来，就接近雨空高中的范围了，这里没有小路可走，都是宽敞且又铺满落叶的大马路。
环卫工人正在努力着，地上传来扫帚‘唰唰’的声响，一辆轿车飞驰而过，它带起的风将刚堆好的落叶又吹得到处都是，惹来了环卫工人几声不满的低骂，但骂过之后，却还是得将落叶重新给扫回去。
只能期盼在将它们装车之前，没有第二辆如此风驰电掣的汽车驶过吧。
最后十五分钟的路似乎比之前的更漫长，因为这里连一家店铺都看不到，有时甚至都没有车开过，早晨的道路上也只有他一人欣赏着这萧瑟的美景。
风旋转着吹起了落叶，将他们高高抛起，又轻轻放下……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忐忑地站在墨绿色的邮筒前，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后，才小心翼翼地将信件投入了进去。
当她转过身的时候，才猛然惊觉刚才自己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吓得她拔足狂奔，差点摔倒。
雪先生轻轻摇了摇头，朝邮箱里看了一眼，发现距离最近的一封信上，并没有贴邮票。
很显然，这是一封不可能寄出去的信件。
稚嫩的女孩或许以为只要她投进了邮筒里，即使没有贴邮票也可以蒙混过关。
为此，她好像还故意起了一个大早。
雪先生笑了笑，驻足思索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的离开了。
“汪汪汪汪！”
一条凶猛的流浪狗打破了这宁静的街道，一只看起来怀孕了的母猫从转角处飞快的窜了出来。
“汪汪汪！！”母猫的脚似乎受伤了，这让它既不太能攀爬，又跑得不够快，以至于一直被狗撵着追。
雪先生朝那边走了几步，任由母猫窜过，而他则挡在了恶犬面前。
“汪汪！”对方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雪先生，大有连他一起撕了的架势。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目光却忍不住转向了别处，身后的尾巴也极不情愿地摇晃了起来。
它退后了半步，看着那只并没有跑多远，就累得趴在草坪上休息的母猫。
雪先生从书包里拿出一根火腿肠，撕下后掰了一半丢给它。
后者警惕地嗅了嗅，然后一口咬住火腿肠，头也不回的跑了。
在远处观望的母猫也获得了半根，它小心翼翼地嗅了嗅，顾不得跑路，直接趴在地上就啃了起来。
雪先生也没有故意靠近它，而像是根本未看到这一切发生似的，径直往前走去。
雨空高中的钟楼已经隐约可以看见了，此时它发出了一阵悠悠的回响，代表着时间又到了一个整点。
看起来钟楼不远，可依然走了十分钟左右的路程才真正抵达。
就像是从郊区重新回到了市区一样，校门口刚开门的小店，不远处正在忙碌的小吃店，都让这里充满了烟火气息。
“哦哟，早，买点什么？”老板正忙着把东西摆出来，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又低头忙碌去了。
“买一根火腿肠。”
“里面，自己拿。”
雪先生将这根火腿肠补充回了自己的书包里，又买了一包小磁铁在手中把玩了起来。
门口的保安大叔正吃着刚买回来的炒面，或许是辣椒放多了，这会儿不仅吃得油光满面，而且还在不断地冒着汗。
“哟，你来了啊，早啊！嘶哈哈——”他被辣得又灌了几口凉白开，这才稍微好受了一些。
“早。”雪先生微笑着点了点头，却没直接往教学楼里去，而是走到了校园的角落里，前方是心理问询处，而后面则是医务室。
在树杈上，一只黑猫正懒洋洋的趴着，一条尾巴像是鱼钩似的挂了下来，轻轻摆动。
雪先生悄悄伸出手去，尾巴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躲开了。
一连几次，终于让黑猫发现了不对劲，它扭头朝下望着，幽绿色的瞳孔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
“喵~”而后，黑猫从树上窜了下来。
雪先生拿出了刚才的火腿肠，递给了它。
后者用自己的嘴和爪子，轻巧地将肠衣给撕开了，然后慢悠悠地品嚼了起来。
之所以说是品嚼，就是因为它吃得很慢，和那些外面的流浪猫完全不同，看起来要优雅得多。
黑猫干干净净地吃完了这个因为真的有肉所以价格要贵上不少的火腿肠，满意地用尾巴扫了扫地面。
雪先生指了指地上剩余的肠衣，又指了指一旁的垃圾桶，后者顿时会意地叼起了塑料外皮，将它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中。
而雪先生也露出一个微笑，朝它竖起了大拇指。
“喵呜~”黑猫再一次窜到了树上，这一次窜得更高了，就算是雪先生踮着脚，甚至爬到树上，也甭想再摸到它的尾巴了。
虽然那条轻轻晃动着的尾巴看起来就像是故意在挑衅别人一样。
“喵呜——”黑猫有些不耐烦地叫了一声，如同告诉客人自己要睡觉了的主人。
雪先生点了点头，仿佛听懂了。
他转身离开了这棵大树，早早就来上班的苏雨晴朝他迎面走来，向他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次，他终于走到了教室门口。
里面传来了用磁带机播放着古典乐曲的声音。
一走进门，莫雪遥就朝他打了声招呼：“哦唔，小雪，你来啦！你今天又是第三个到的啊！为什么每次都是第三个呢……？”
“是巧合。”
“可这也太准了吧？”
或许，是在计算之中的巧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