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人生回放（下）
小学二年级的某一天。
那天的阳光还算和煦，只是迎面吹来的风儿有些大。
那时候已经入冬了。
衣服增添了一件，但却没有太多的保暖效果。
放学后，李婉言极其难得地用一角钱在校门口买了一包零食。
是那种很细很细的辣条。
她并不算很能吃辣，但吃了这个以后就会感觉身体暖和起来，最起码不会那么的冷。
回家的公交车依然拥挤。
她挤在车厢里，没吃到几口辣条，好不容易才挨到了下车。
一个长相清秀的小男孩儿跟在她身后，似乎是顺路的。
“你是二年级的还是一年级的？”他兴致勃勃地跑了上来，和李婉言并行着问道，“你每天好像都和我同一条路回家呢。”
“嗯？”
“我已经见到过你好几次啦，要不以后一起回家吧？正好放学有伴。”
“哦。”李婉言咬了一口辣条，淡淡地回答道，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将辣条分给他吃。
“对了，姐姐你几年级呀？”
“二年级。”
“哇，好厉害，我一年级，不过等明年就是二年级啦。”
“我原本也是一年级的。”
“呃……去年？”
“不是，是一年级考试的时候，我申请参加二年级的资格考试，然后入学就是二年级的了。”
“哇，直接跳级啊？”
“嗯。”李婉言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
“好厉害啊……”
从那天开始，李婉言就和这个男生认识了。
二人互相之间并没有问对方的身世，甚至就连名字都没有问。
他叫她‘喂’，而她则叫他‘你’。
孩子之间交朋友总是很快，甚至短短一个小时就可以变成挚友。
几天下来，她和他的关系已经很融洽了。
那天，他买了一包有粉包的干脆面，分了一半给她吃。
“我今天作业写完了，可以去你家玩吗？”
“我家……？”李婉言有些犹豫，“嗯……在我爸妈回来之前，应该可以。”
“好耶~”
“就在我家门口玩吧。”她不太想让他进去。
“都行啦，玩什么？”
“毽子吧。”她指了指放在自己书包外袋里的彩色羽毛毽子。
“好~踢毽子！”他很开心，不是因为对方是女孩子，只是因为自己终于有玩伴了。
在学校里，他应该是不缺玩伴的，只是在家附近没有认识的人而已。
“唔，好里面啊。”他跟着李婉言走到了城中村里，在一间低矮的平房前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李婉言的家。
一个原本当做仓库的小屋。
大概是这附近最廉价的出租屋之一了。
烧饭得把灶具拿出来，上厕所得去公共卫生间。
俩人就在门口踢起了毽子。
不过他的水平实在很一般，有时候莫名的动作笑得她喘不过气来。
“喂，我也想跳级。”
“你成绩好就可以。”
“诶，我成绩……还好吧，嗯，每门都有个九十分？”
“要都是满分才可以。”李婉言回答道。
“啊——那太难了吧！算了，还是不跳级了，而且跳级之后都是不认识的人了，好麻烦。”
“嗯。”
“小学六年好长啊，什么时候能快点过去呢，听说上初中就自由了。”
“或许吧。”
“嘿啊！”他猛地一踢，毽子飞到了屋顶上，眼瞅着是拿不下来了。
急得李婉言直抹眼泪。
“啊……就一个毽子，不至于吧？”
“会被我爸妈骂的！”她用手臂挡着脸，“呜……你干嘛呀，踢那么高……”
“呃……抱歉……”
雾气再一次蒙住了回忆，就像是加上了一层滤镜。
后面的声音渐渐远去，后面的画面也变得模糊。
她只记得那次自己哭得厉害，再后来他有没有还自己一个毽子，就不知道了。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回忆中的事情也变得不再清楚。
唯一记得的是，在那之后没多久，为了躲债，她家就搬走了。
记忆中，她似乎是经常搬家的，直到初中的时候，才又搬回到了原本的那个城中村附近，在另一个房东那里租了房子。
再后来，又因为父母的缘故，初中时休学打工了一年，最终还能上学，已让她感到十分庆幸了。
……
枯黄的叶片落下，又被风卷着吹向了远方。
母亲抱着她，正在啜泣。
“言言，你别怕，妈妈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
“妈妈，我不怕。”
“言言，以后如果没有爸爸了，你会不会觉得缺少点什么？”
“不会。”五年级的李婉言摇了摇头，扎在脑袋上的双马尾也跟着轻轻晃动，“只要有妈妈在就可以。”
“言言乖……”
“妈妈不要爸爸了吗？”
“……现在还没有，我现在还忍不下心……等以后吧，以后如果他还不改……”
“可是妈妈已经给了他好几次机会了。”
“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的亲生父亲呀。”母亲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有爸爸的孩子和没有爸爸的孩子，终究是两样的，等他以后年龄再大点，说不定就成熟了，懂事了。”
“妈妈为什么会喜欢他的？”她趴在母亲的怀里，轻轻晃动着双腿。
“喜欢他？嗯……说了，你可能也不太懂。”
“说嘛——妈妈每次都这样，要等我长大了再说，我现在就要听呀！”她眨巴着双眼撒娇道。
“嗯……因为呀，我是被嫁给他的。”
“不是妈妈自愿的吗？”
“嗯……那时候你爸的家里还有点钱，能够支撑得起我们的家族，后来呢，大家就都衰败了……”
“哦……”李婉言似乎懂了，似乎又没懂。
“大概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吧，其实以前的时候，你爸他也只是个纨绔子弟而已，只是在家道中落后才开始变本加厉的。”
“嗯……那妈妈为什么不反抗呢？拒绝嫁给他呢？”
“那时候都是这样的，父母让你嫁给谁，你就要嫁给谁。”
“为什么会这样，没有自由吗？”
“女人哪来的自由。”母亲嗤笑道，“妈能读几年书，会写几个字，就已经不错啦。”
“唔姆。”
“所以希望言言你呢，一定要好好读书，以后成为一个有知识、有学问的人，摆脱那些旧规矩的束缚，做一个独立的女人。”
“嗯，一定会的啦。”李婉言自信满满地说道。
“我以后也不会干涉你的恋爱，你喜欢谁，想嫁给谁，都不会阻止你，只要你们俩是真心相爱的，对方真的能给你幸福的生活就行。”
“嗯！但，我不能不结婚吗？”
“如果你不想结婚的话，也可以……毕竟一个破碎的婚姻还不如单身好，但是呢……如果有一个幸福的家庭，那么肯定还是结婚更好咯。”母亲笑着，又摇了摇头，“我说这些，也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总之先记着，等长大你就明白了。”
“我现在就已经明白啦！”李婉言站在了母亲的双腿上，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大嚷道。
“噗，好好好~言言已经长大啦，已经听得懂啦。”
“嗯，当然听得懂了咯。”李婉言眉眼弯弯地笑着，从母亲的大腿上跳了下来，在床上蹦跶了起来。
“好啦，别跳了，床板坏了可是要我们赔的。”
“诶嘿。”李婉言转身抱住了母亲，“最喜欢妈妈啦~”
“乖~晚上用电饭煲煮点面条好不好？”
“好呀！”
面条的香味在小小的出租房里弥漫，这一次，带来的是幸福。
但下一次，却不再是了。
那是刚上高中没多久的时候。
李婉言躺在上铺看着书。
母亲蹲在地上的电饭煲前煮着面。
葱香味弥漫着。
那个男人推开门走进家中，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一天到晚就他妈吃面！”
“不吃面吃什么？”母亲最近已经越来越无法忍受他了。
“就不能赚点钱吃点好的？”
“那你不去？”
“我他妈不是天天在赚钱吗？就是亏了而已。”
“你那也叫赚钱？”母亲反唇相讥道。
“几个意思啊？你他妈！”那个男人猛地一脚将母亲踹倒在地上，“你他娘是不是欠揍了？是不是几天没打你皮痒了？”
“是又怎么样？”
“好啊，来，让你舒服舒服！”他将皮带解了下来，猛地抽在了母亲身上。
“啪！”皮开肉绽的声音让李婉言的眉头一跳，她想躲进被子里，但身处这个家中，又有何处可躲呢？
声音依然传入她的耳朵里，怎么也挡不住。
“好啊，你还敢还手？”
“是啊，今天我就和你打个够！”
“来，打，往我脸上打，你敢……”
“砰！”
“臭娘们，你还真敢打老子，反了天了你，老子要他妈把你卖到鸡店里去！不对，你这个黄脸婆，卖过去都没人要，恐怕就那种七八十岁的老头子才会对你感兴趣吧！哈！砰！咳……”
而后，就是一阵东西被倒翻的声音。
“我火起来用把菜刀把你砍砍死的心都有了，你信不信？”今天的母亲似乎终于到了忍耐的尽头，她的语气也比平时更加愤怒，尖锐的声音有些刺耳。
“疯婆子滚出去！还拿菜刀，有本事你就拿啊！”
“砰！”门被关上了。
然后就是又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接着，是那个男人离开了。
“我难道就不能有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吗……”李婉言抱着被子无声的流泪。
就这样终于疲惫地睡着了。
睡梦里，好像有人进进出出，直到凌晨时，一切才终于安静下来。
那一夜，她做了一晚的噩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