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吃到饱的豆花饭
2000年11月4日，星期六。
淅淅沥沥下着的小雨，并不影响摆在路边的小摊。
深秋的飒爽中带着几分初冬将至的冰凉，为这已无落叶可积的街道上平添了几分萧瑟。
“老妈，我出去了！”莫雪遥把酥糖抱在怀里，随手拿起了放在门口纸箱里的长柄雨伞。
“出去干嘛？下雨天的。”
“出去逛逛啊。”
“下雨天有什么好逛的？”母亲正在织着冬天要戴的围巾，“等下又淋湿了。”
“不会不会！就是随便走走啊，因为感觉下雨天特别有意境嘛！”
“你要那意境干嘛？有时间还不如在家多学点东西。”
“啊，老妈你好烦！”莫雪遥终于没耐心了，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单手把自动伞撑了起来。
“行嘞，女儿要出去逛逛就让她出去呗。”父亲哑然失笑道，“管那么严干嘛啊？”
“你就宠着她好了，都被你宠坏了。”
“哪有，小遥还是很听话的，对不对？”他点起了一根红双喜，叼在嘴里深吸了一口，“婉言要不和小遥一起出去逛逛？”
“人家还得学习呢！”母亲这话是故意说给莫雪遥听的。
“嗯，一起去吧。”但李婉言却站了起来。
母亲立马改口了：“也行，有婉言陪着还好，最起码我放心。”
“又不是出远门。”莫雪遥耷拉着眼皮子嘟哝道。
“早点回来，马上就得吃午饭了。”母亲低下头，继续织起了毛衣。
“不回来吃啦！”
“干嘛？你还要在外面吃？浪费钱。”
“万一看到喜欢吃的东西就吃了呗，偶尔浪费一下钱不行啊？”
“哈哈，没事，赚了钱就是拿来花的嘛。”父亲往烟灰缸里抖了抖烟灰，“去吧去吧，别管你妈，她就是事儿多。”
“就是就是！”莫雪遥赞同地附和道。
李婉言抿着嘴勾起了嘴角，撑起另一把伞，和莫雪遥走出了水果店。
雨其实不大，倒是正适合散步。
灵感似乎随时都会迸发，但莫雪遥憋了半天，却还是没想出半句诗来。
果然，能写小说和能写诗作词完全是两码事嘛。
半山公园今天格外冷清，大概是下雨的缘故。
门口只有一个大叔正支着一辆大手推车摆着摊，摊位上罩着一把大雨伞，而一些桌椅什么的，则被摆在了那棵冬日也依旧枝繁叶茂的常青树下。
“老板，在卖什么？”莫雪遥好奇地走了过去，就看到一口盖得很严实的大锅，摊位上干干净净，只有一些摆放整齐的调味料，好像还没开张的样子。
“豆花饭，吃不？”这位头发花白的大爷见有生意上了门，满是皱纹的脸似乎都舒展了开来。
“呃，怎么卖？”
“两块。”
“两块钱一碗？”
“不，两块钱，吃到饱，饭和豆花都可以加！”大爷乐呵呵地笑道，“你喝酒不？喝酒的话，再加一块钱，桃花酒，也是随便加，喝到过瘾为止！”
“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自助餐了吧？”莫雪遥扭头看了李婉言一眼。
“还有一些小菜，比如榨菜、肉末，都是随便添的，只要别浪费就成！”
“唔哦……豆花饭。”莫雪遥还从来没吃过这种食物呢，她点了点头，递给对方一张五块钱的纸钞，“来两份豆花饭，然后再来一份桃花酒……度数高吗？”
“不高，应该是三十多度，自己酿的！”大爷爽朗的笑着，从推车底下拿出了十升的大矿泉水瓶子，然后把里面那粉色且清澈的桃花酒倒进了一次性塑料杯中，“来，酒先拿着，不够再添，那边桌椅随便坐！”
“好。”莫雪遥应着，坐在了一张折叠小桌前，这桌子有些破旧，稍微用点力就会摇晃起来。
树下还有一些已经变成褐色了的桂花花瓣，此时覆盖在泥土上，就像是冬天的毛毯。
枯黄的杂草中，有一只颜色一样的蚱蜢机敏地窜过，但冬天将至，它的寿命也不剩多久了。
所谓豆腐花，就是还没有完全做好的豆腐。
它再嫩一点，就是豆腐脑，再老一点，就是豆腐。
豆腐花介于二者之间，口感正好，既滑嫩又有嚼劲，而且干净爽口，看着就有食欲。
而豆花饭的精髓，就在于蘸料。
其实就是酱油、醋、麻油、香菜什么的混合在一起，可以直接倒入豆花中，也可以夹一点蘸一点吃。
除了蘸料外，旁边还有一个小碟子，里面是一点肉末和一些榨菜，肉末的作用，主要只是让嘴里有点肉味而已……
对于从那个贫穷年代过来的人而言，这就已经是天底下最美妙的享受了。
就连米饭都很特别，是精米和糙米的混合。
所谓糙米，就是没有完全加工好的大米，上面还带着一层薄薄的米糠，颜色是淡黄的，吃起来也更有嚼劲一些。
以前技术不好的时候，一般农家只能把米加工到这种程度，精米可都是地主豪绅吃的东西。
如果只吃糙米的话，确实是很难以下咽。
但如果二者混合，那么味道还是很不错的，特别是对于城里长大的孩子而言，这种米的口感让她感到格外新鲜。
“怎么样，好吃不？”
“好吃的。”莫雪遥竖起了大拇指。
“哈哈，以前有这种豆花饭吃就不错咯，那个时候的梦想，就是天天吃豆花饭。”
“所以您就摆了一个小摊？嗯……下雨天应该没什么客人吧？”
“有还是会有的，没事，不打紧，赚不赚钱无所谓，主要是做了有意义的事情。”大爷仰头笑道，露出两颗发黄的门牙来，“小姑娘，尝尝这桃花酒吧，味道也很好的，不过你别喝太多，哈哈，很容易醉的！”
“没事。”莫雪遥对自己的酒量还是有自信的，这么一杯，就算是五十二度的都灌不醉她，更何况是三十八度的呢？
说着，她就仰头喝了一口。
味道甜甜的，刚开始感觉像是在喝饮料，有一股桃花的香味，过了一会儿才有酒精味涌上喉头。
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如何？”
“挺好喝的。”
“哈，看来小姑娘你还挺会喝酒的嘛？”
“还好还好。”莫雪遥谦虚地笑道。
“以前在战场上，我们只能缴获别人的酒喝，那时候打仗最兴奋的就是缴获敌人的东西，唉，可惜到后面他们撤退的时候把东西都毁了，抢不到些啥好东西了。”
“战场？”莫雪遥歪着头好奇地问道，“大爷你还当过兵吗？”
“当过啊，那时候上的是朝鲜战场……运气好，活到了战争结束。”
莫雪遥有些羡慕，主要是因为当兵的能够用枪——枪械的魅力，大概没几个男人能抗拒吧。
哪怕是她这样的‘假男人’也是如此。
“那大爷你以前是什么兵？”
“我，嘿，我是机枪手。”大爷摆了摆手，“好汉不提当年勇，哈哈！”
“杀了几个？”
“数不过来咯。”大爷笑着摇了摇头，“酒这么快就喝完了？还要再来一杯不？”
“嗯……再来一杯吧。”
绵绵的小雨继续下着，偶尔会有些许被风吹着落在莫雪遥的脸上。
偶尔有人走过公园门口，都会朝这边望上一眼，一直到莫雪遥和李婉言吃完了饭，才终于来了第二位客人。
深秋的飞蛾扑腾着沾了水的翅膀落在树枝上，一只松鼠正抱着松果往树洞里藏，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凛冬。
南方的冬天比起北方而言，其实已要暖和许多。
“今年会下雪吗？”莫雪遥喝完了最后一口桃花酒，托着腮帮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李婉言搭话。
“遥遥的希望是什么。”
“我希望……当然是下雪啊，不下雪的冬天，完全没有冬天的感觉嘛。”杭州虽然地处南方，但不算特别的南边，两三年里，偶尔还是会有那么一年的冬天有雪可下的。
在旁边的另一棵大树下，站着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女人。
下雨天虽然生意不多，但多少还是有一些的，对于他们而言，可能赚个一两块钱也都是好的吧。
很多人的生活都是如此，仔细想想现在的日子，莫雪遥已经感到十分满足了。
她期盼着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而并不奢望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好。
母亲总说她这个人没有上进心。
然而在这个社会上，能维持稳定的生活，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维持稳定，也是在努力前进的，只是别人也在前进，所以就会让自己看起来好像没有进步一样。
“雨好凉。”莫雪遥将小手伸出了伞外，任由几滴雨水落在自己的手心里。
“嗯。”
“婉言，我们去干爹家玩儿吧？”
“好。”
“顺便看看电视什么的，啊对了，上次买的碟片我还没看完呢！”她兴奋地揉了揉酥糖的脑袋，“走啦老板！”
“好，下次再来啊！”
“噗，下次还在吗？”
“都会在的。”大爷摆弄着推车上的瓶瓶罐罐笑道。
“那下次再来吃吧！很好吃哦！”莫雪遥用力挥了挥手，和李婉言顺着斜坡朝山下走去。
本来她俩是打算上山去的，但一来下着雨，二来吃过之后反倒不怎么想动了，所以才决定去干爹家挥霍一下今天剩余的时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