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四章 喀秋莎
小雪飘零。
冷风揉碎了天空中的灰云。
蜡烛流淌着粉白色的油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凝固。
莫雪遥脚踝上的铃铛声被此时正好响起的那首‘喀秋莎’所掩盖。
这是苏联版的喀秋莎，在这柔情之中又带了几分一往无前的勇气。
如果说这世上真有天堂或地狱，那么太爷爷一定是为改造它们而去的。
假如上帝不同意，那就发兵把上帝也杀了。
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同时，也为太爷爷曾经所在的那个国家感到几分惋惜。
「无论苏联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在建国初期，对我们的帮助，绝对是真心实意的，特别是人民和人民之间的感情……」
她这样想着，再加上自己也算半个苏联人，血液的流动似乎都加快了少许。
爷爷正笔挺地坐在门口，见到她来了，便朝她招了招手。
他的普通话带着浓厚的北方口音，和在南方待得更久的莫文利有很大区别。
“小遥来了。”
“爷爷好。”莫雪遥微微低下了头。
爷爷笑呵呵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带着几分惆怅：“唉，去吧，去看看你太爷爷吧。”
“嗯……”
莫雪遥有些意外，她本以为爷爷还会多说些什么的。
莫文利尴尬地和自己父亲看了一眼，轻轻咳嗽了一声，正想跟着莫雪遥进去，却被他一脸严肃地喊住：“过来。”
“怎么了，爸？”
“今天你们兄弟三人正好过来，我也趁此机会安排一下后事……别说话，遗嘱我已经写好，交给公证处了，这次只是告诉你们一些事而已，我年纪大了，什么时候走也不知道……”
爷爷站起身来，叼起一个大烟斗，把莫文利带到了隔壁的房间里。
花银银的父母正和她的爷爷奶奶寒暄着，在飘摇的小雪中，二老的脸庞都泛着健康的红晕，身子骨看起来还算硬朗。
大人们都要聊些其他的事情，于是只有莫雪遥和花银银两个孩子率先走进了停尸房里。
太爷爷就被安放在棺材里，最大的那个棺盖还没有盖上，只是盖上了里面的那一层，仍旧可以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到他那张微笑着的脸。
他僵硬得就像是一个蜡像，但却并未让莫雪遥感到害怕，屋子里就像是开了暖气一样暖和，阴冷的气息未能钻入其中。
当走到正前方的时候，莫雪遥和花银银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此时是否应该做些什么。
“鞠个躬就可以了。”旁边有个老人提醒道，她没能认出来到底是自己的哪一个亲戚。
无需焚香，也无需双手合十，只要把双手放在大腿上，然后诚挚地鞠上一躬就可以。
旁边的墙壁上贴着太爷爷一生所做出的最大功绩，这些或许都会被刻在墓碑背后——作为墓志铭。
他曾为中国提供多种先进的造桥技术，并且亲手设计大型桥梁多达十余座，除此之外，在飞机、导弹、坦克等方面也略有涉猎，曾经参加到研发团队里，和其他人一起进行这些军事武器的研究设计工作。
在那个年代，他绝对属于中国最缺少的顶尖人才，也正因为此，才能永久留居于此，并且获得真正的公民身份证。
旁边还挂着一张他的后代关系图。
太爷爷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爷爷、二爷爷、以及莫雪遥亲爷爷的后代也被写在了上面。
这些人又有不少后代，就像是一棵树一般开枝散叶了。
和一般的族谱不同，无论男女，都被记录在了上面，莫雪遥也看到自己和花银银的名字都在上头清清楚楚的写着。
“已经是一个庞大的家族了呢。”花银银踮起脚看着这挂得有些高了的后代关系图，感慨地说道。
“但是后代们做研究的好像不多，反倒是经商的人变得多起来了。”
“毕竟已经进入和平时代了嘛。”花银银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走完一圈后，二人来到了外面，隔壁是暂时休息的地方，大人们正在里面或者站在门外聊着，孩子们都坐在角落里，似乎感到有些无聊。
和莫雪遥同龄的，就只有花银银一人，其他人和她俩多少差了点年纪——不是太大，就是太小。
虽然都是亲戚，但因为平时并不见面，所以显得十分生疏。
只有大人还会过来寒暄几句，孩子之间根本不会聊到一块儿去。
“还好有小遥遥在呢~”
花银银的话，其实也是莫雪遥想说的。
还好有花银银在……
爷爷那一辈的人看起来是最伤心的，而到了父亲这一辈的，好像只是带着淡淡的忧伤而已，至于孩子们……大多数都没什么感觉，仿佛死的只是一个和自己不相关的人罢了。
“上次太爷爷还和我们有说有笑的呢。”莫雪遥托着腮帮嘟哝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
“人老了当然随时都有可能去咯。”花银银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嗳嗳，小遥遥，我们去附近看看有什么好玩的吧？”
“殡仪馆附近哪来什么好玩的东西啊？”莫雪遥翻了个白眼，来的路上她已经透过窗户看了一路，这附近根本连店铺都没有几家。
整个殡仪馆附近虽然种了很多树，但却让人感觉阴森森的，这雪也一直下着，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
父亲在里面已经和自己的另外两个兄弟聊完了，这会儿也绕着灵堂走了一圈，在莫雪遥太爷爷的棺材正前方鞠了几个躬，这才冒着雪走了出来，拍了拍躲在对面大树下的莫雪遥：“待会儿我们要住到酒店去，你们俩就住在一块儿，行吧？”
“呃……都行吧……？”莫雪遥本想说和父亲住一间的，但又想到自己现在是女儿，而且已经快成年了，如果和他住一间，别人或许会说些什么闲话也不一定。
父亲本人可能也会感到尴尬。
这时候就还是儿子来的方便了。
“诶嘿嘿——小遥遥~”
“一边玩儿去，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想做点什么。”
“没什么啦，只是一起洗澡什么的嘛！”
“你们俩先去酒店吧，到了之后就说是莫家之前订好的房间，这个手机号给你们，有事就打电话给我们。”父亲显然还不能暂时离开，“知道你们待不住，酒店那边可能还有游戏厅啥的，你们俩想去玩也行，但是别玩得太晚了。”
“好嘞！”莫雪遥顿时来了兴致，“在哪里？”
“从这条路走出去，往左走，就顺着洋浦大街一直走，然后到大连路那里再左转进去，可以看到一家朝阳大酒店，牌子很显眼的。”
“老爸你住过？”
“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不过那里应该也没什么变化。”
“哦，那我们出发了？”
“嗯，路上小心。”父亲和母亲的最大区别，就是对自己孩子特别放心……
要是母亲在这的话，肯定是不会让两个人生地不熟的孩子自个儿先去酒店的。
路面上的积雪虽然不厚，但那些雪水仍然会浸湿鞋子，走了一小段路，莫雪遥就感觉鞋子里已经有水渗进来了，她的双脚冰凉冰凉的，像是塞进了冰箱里一样。
花银银早有准备的穿着雪地靴，因为鞋底很高，所以这么点的积雪根本不会把鞋面弄湿。
“嘶——好冰。”莫雪遥哆嗦着，下意识地往毛茸茸的花银银身上靠，“银银，你的皮草多少钱买的啊？”
“好像是七八百？嗯……狐狸毛。”
“噫——好贵。”莫雪遥抖了抖伞面上的积雪，打了个喷嚏，“啊啾！明明下着雪，但感觉脸上好干啊。”
“因为是北方嘛，小遥遥带面油和唇膏了没？”
“带是带了……”
“在这里得要保湿的那种，你等等呀，待会儿到了酒店，我再从书包里把东西拿出来。”
“感觉路上好像没什么人，是这里太偏僻了吗？”
“嗯……也有一部分原因吧，不过我感觉应该是大部分人都在家里了的缘故。”
“在家里？不上班吗？”
“东北这里有不少地方，比如户外工作之类的，到了冬天就开始放假了——当然是没工资的，所以那些人要么之前存了钱就待在家里休息，要么就去做些零工之类的……唔，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因为我回奶奶家的次数也不多啦。”
“我还以为可以带薪休假呢。”
“哪有那种好事。”花银银翻了个白眼，“不过新年放假的日子确实是比南方要早一点的，但最近暖气越来越普及了，好像很多单位的新年假期都安排得和南方一样了。”
“北方真是不适合生活呢……”
“嘛，有很多北方人还觉得南方不适合呢，虫子那么多，烦都烦死咯~”花银银轻笑着收起了自己的雨伞，钻到了莫雪遥的伞下。
“你干嘛啊？”
“和小遥遥贴在一起更舒服嘛，你不是冷吗？看，我的皮草大衣，让你暖和暖和。”
“噫……”
这下二人比刚才走得还要近了，但走路的速度反而降低了许多，因为花银银一直抱着莫雪遥的手臂……
“好重，你这么闲，那你撑伞！”她没好气地将雨伞递给了花银银，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那个牌子……是不是就是我们要找的酒店？”
“诶？好像是呢……门口好冷清的样子。”
“啊，暖气，我来了！”莫雪遥立马加快了脚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