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七章 排练话剧
冬天的寂寥和秋天的萧瑟不同，带着一种万籁俱寂的冷漠。
似乎就连忧伤都已被冻死。
——这么说来的话，忧伤仿佛是和可悲的虫子同一物种似的。
这是星期三的早晨，阴云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些许的微光透过它们照射在这座城市里，让人们认识到此时是白天而非夜晚。
学校楼顶的天台上，北风钻过铁丝网的空隙，吹起了莫雪遥那头乌黑的披肩长发。
几缕发丝因为静电而被吸附在了衣领上，没有被风吹起，显得十分顽强。
她的十指穿过铁丝网上一个个圆形的孔洞，紧紧地抓着，身子微微倾斜，就像是直接趴在了上面。
原本如同粉玉般晶莹的指甲此时却有些发青，指节在握拳时看起来特别明显，纤细的指骨仿佛要戳破皮肤刺出来了一般。
“呼……”她呼出一团白色的雾气，想要松开双手，却发现手指僵硬得仿佛冻住了，用力抽出了一半，就感觉皮肤被铁丝网刮得生疼。
“嘶——”莫雪遥将小脸凑近了手指，又呵了几口热气，才总算是让它们稍微软化一些，终于能够从铁丝网上的洞中抽回来了。
明明天台上很冷，她却在这里站了很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刚才向远处眺望时，感觉心中有所触动，所以才怔怔的出神了。
今日一整天都是阴天，也意味着无论是早晨还是中午，天色都会是这样的黯淡。
“小遥遥？”编着麻花辫的花银银‘吱呀’一声推开了那有些沉重的安全门，门后安全通道标识上的绿光微微闪烁，地上的尘埃因为她的脚步而又在空中飞舞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莫雪遥感觉那像是在室内飘起的雪。
“嗯，早。”莫雪遥摆了摆那只被冻僵了的右手，然后又马上缩回了上衣的口袋里。
天气预报说明天开始就要大降温了，甚至有可能会下雪，最低温度会骤降到零下两度左右。
而今日的阴天，就像是在提前酝酿了。
这也不错，总比今天大晴天，热得仿佛回到秋天一样，然后第二天温度直达零下，让人措手不及要好。
“冷空气已经来了吗？”花银银打了个寒颤，没有像平时那样扑过来，而是将双手插在口袋里，有些随意地斜倚着门框站着。
“其他人都来了吗？”
花银银低下头，轻轻摇了摇脑袋，挂在耳廓上的发丝垂落下来，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有心事吗？”莫雪遥的膝盖弯了弯，想要从下方偷看一下此时她脸上的表情。
不过垂落的黑发挡住了莫雪遥的视线，让她看不清花银银的表情。
“没有……只是在酝酿。”
“酝酿？”
“嗯，尝试代入到剧本中的主角上去，这样表演起来的时候会更好一点。”
“哦——”莫雪遥拖长了声音，左眼短促地眨了一下，并非她故意控制的，而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神经反射。
认真起来的花银银，总让人感觉不像是她。
又或者说，其实这样认真的花银银，才是真正的她吗？
莫雪遥往门后站了站，虽然它是敞开着的，但天台和门后的走廊仍旧像是相隔了两个世界。
花银银轻轻地伸出左脚，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又慢慢地踏在了地上。
“银银、银银？”莫雪遥微微地踮起脚，喊了她几声，后者却没有任何反应，“不冷吗……？”
莫雪遥的嘟哝声并没有被花银银听见，她此时在扮演的，好像是一个失魂落魄了的人。
但她终究还是扭过头来了，看向莫雪遥的目光涣散而无神，仿佛在那个位置根本没有站着人一样、仿佛她能透过别人的身体看到后面的那堵墙壁。
“那我先走了啊？回教室吹暖气了……？”莫雪遥试探性地问道，在犹豫中迈出半步，但却又退了回来。
她觉得花银银应该是捕捉到什么灵感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扰对方比较好。
于是她转了个身，悄悄带上了天台那十分厚重的安全门，一面看着斑驳的墙壁，一面往下走。
无论是墙壁还是墙顶，都有墙漆脱落的痕迹，莫雪遥随意地伸手一摸，就感觉上面的墙漆像是薄脆的薯片一样出现了许多道裂痕，好像再碰一下，就会整面的掉下来了。
除非是每周大扫除的时候，才会有人来打扫一下这里，但因为负责打扫的都是学生，所以工作大都做得很毛糙，那些细碎的墙灰全都被扫在了台阶的缝隙里，如果鞋子沾了水再踩到这里，就会留下一个又一个白色的脚印。
天气太冷，以至于乐队教室都没有人了，虽说也能用铁桶生火，可又哪能比得上暖气片呢？
莫雪遥一层一层地往下走，偶尔还好奇地往边上的教室看看，但几乎无一例外，教室里的门都是紧锁着的，透明的玻璃窗后也空无一人。
只有五班的乐队教室里还传来阵阵悠扬的乐声。
他们班的乐队是由竖笛、长笛、以及口琴组成的，都是一些可以随身携带的小型乐器。
“冬天还吹这么寂寥的曲，不冷吗？”莫雪遥小声嘟哝着，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们虽然待在教室里，但因为没有暖气，手都被冻红了，偏偏这类乐器还不能戴手套演奏……
五班的乐队很普通，似乎每一次路过，听到他们在吹奏的都是校歌。
只是他们也格外的勤奋，这首校歌吹奏得甚至比每次开学时磁带里播放的还要好。
不过冬天的冷意终究还是把她给驱赶走了，教室里暖气的诱惑让她加快了脚步。
“哗——唔——”莫雪遥刚推开门，坐在门旁边的王佳乐就冷得缩紧了衣服，她赶忙将门关上，把那总想钻入室内的冷风阻挡在了门外。
“小遥？遇到银银了吗？”
“嗯，遇到了，她跑天台上去了，而且感觉她今天好像怪怪的。”
“是呀，她今天特别正经……”王佳乐那双杏仁般的大眼睛扑闪了几下，用可爱的牙齿咬住了自己的虎口，在上面留下了几滴晶莹的唾液，“说是要……排练话剧来着？”
“人都没有，她找谁排练啊？”莫雪遥拍了拍王佳乐的后背，示意她挪挪位置，让自己进去。
王佳乐双手抓着椅背，往里面挪了挪，歪头看向她说道：“我也说大家今天都不去了呀，但是她说没关系。”
“奇怪，她真的没问题吗？要是平时的话，就算是撒娇耍泼都要喊个人一块儿过去的啊？”莫雪遥的位置旁边就有个出风口，她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挂在椅背上，然后转向出风口伸出了双手，一脸享受的模样。
“谁知道呢……不过毕竟整个剧情都是独角戏，所以，她一个人也没什么问题吗？我们这些群演到时候走来走去，随便聊聊天就行了嘛。”王佳乐捧住了莫雪遥的小脸，两只眼睛都喜悦得眯了起来，“呀，好冰哦！”
“那你还摸？”
“我正好很热呢，可以拿小遥降降温。”王佳乐说着，还轻轻搓了两下，“像冰块一样呢。”
“有那么热吗……那你干脆买冰淇淋吃好了。”
“小店没得卖啦！老板说冬天不卖冰淇淋了。”王佳乐又把自己那暖和的双手伸到了莫雪遥的脖子上，“怎么样，暖不暖和？”
“嗯，和暖手袋一样暖和。”莫雪遥点了点头，“啊，对了，买个暖手袋来吧，这样到了乐队教室里可以用。”
“这几天超冷的啦，等出太阳了再练习嘛……或者等放学的时候，我们直接在教室里练习好了。”
“对哦？这个办法不错。”莫雪遥‘呲啦’一声拉开笔袋的拉链，从里面取出一支水笔来，昨天有张试卷要家长签字，她忘记给爸妈签了，所以打算自己写个名字上去。
反正父亲平时也不会看，都是签个字就拉倒了。
莫雪遥在草稿本上模仿了一下父亲的笔迹，发现好像学不像，最后决定还是签母亲的名字，因为母亲文化不高，写的字也就更好模仿——模拟一下小学生的笔迹就可以了。
大概只有坐着的时候，王佳乐才能看到莫雪遥的头顶，她的手掌有一半缩在校服的袖子里，然后用露在外面的两三根手指轻轻‘扒拉’着莫雪遥的头发，这有点像动物园里的猴子给同类抓虱子的场景……
“干嘛呢？”莫雪遥签了字，满意地抖了抖试卷，将它一并放在了课桌上，“头发都被你弄乱了。”
“小遥，你的头发有点泛黄诶。”
“头发？”莫雪遥愣了愣，“可能是营养不良吧……？”
“不是末梢，是长出来的就有点泛黄。”
“最近的营养有这么差吗？”莫雪遥自己也摸了摸，然而她当然是看不见的，即使用小镜子照也看不见。
“不知道诶，我感觉你的头发还是很柔顺呀。”
“嗯……我也觉得没什么分岔，也不怎么毛糙。”莫雪遥顺了顺自己的披肩长发，“最近头发好像长得又快起来了？”
“是有点哦。”
“回家问问老妈吧……”莫雪遥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欣赏起了走廊里哆嗦着走过的学生，只有身处温暖的教室，才能这么幸灾乐祸地欣赏其他人的狼狈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