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四章 妈妈
玻璃隔不开二人的视线，但却将二人隔在了两个世界。
玻璃后面那个清瘦的女人张了张嘴，但却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她看到愣在原地的李婉言，似乎想笑，但却又笑不出来。
“先坐下吧，婉言。”叶雯轻轻揉了揉她的肩膀，将她摁着坐在了防爆玻璃的凳子上。
想要和玻璃后面的人说话，就必须得拿起旁边那个电话座机，与其说是像打电话，不如说更像是许多人家中连接到楼下大门口的那个对讲机。
莫雪遥想要走到李婉言身旁，但却被狱警给拦住了。
“除了直系家属之外，请到后方的沙发休息等待吧。”狱警的语气不带什么感情，显得有些冰冷。
“啊……”
“走吧，小遥，等一会儿就好了，探监的时间大概是半个小时。”秋易笑着拍了拍莫雪遥的脑袋，“我正好睡一觉……”
“半个小时能睡什么嘛。”叶雯斜睨着他说道，但却十分亲昵地和他的手臂挽在了一起。
“你是睡够了啊……”
老师们的气氛调节，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莫雪遥的注意力全在李婉言那边。
她有很多话想问，也很想在她身旁陪着她，告诉她的父母，有自己在，她不会再过以前那样的生活了。
但是终究还是都没有问出口，只是在坐下之后才呢喃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隔着玻璃呢？”
没有人回答她——秋易已经睡着了，叶雯则去旁边的饮水机处倒热水，根本听不到她的喃喃自语。
莫雪遥就趴在沙发的靠背上，朝那边的李婉言望去。
她终于是有些颤抖地拿起了座机听筒，看着玻璃后面的母亲，咬着嘴唇轻声说了些什么。
……
“妈妈……”李婉言紧握着手中的听筒，指骨都有些微微突起，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声音就有些哽咽了。
她低着头，努力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你……还好吗？”
潘结香看着低着头的女儿，看着她那柔顺的长发，伸出手忍不住想要触摸。
“挺好……的。”
“言言，长胖了哦。”潘结香笑着调侃道，“脸圆了呢。”
“妈……”李婉言咬紧了嘴唇，“你瘦了……”
“在监狱里嘛，肯定会瘦的，但也挺好，作息一直都很规律，身体反而比以前好了很多——刚才那个姑娘就是你一直说的小遥吧？”
“嗯，我就住在她家……”李婉言故作随意地抹了抹脸庞，然后用力抬起头来，笑着说道，“妈妈……你，会出来的吧？”
“当然会的哦……哦，你找到那封信了吧？我还以为你没有拿上那本相册呢。”
“当然会拿上。”李婉言轻轻摇了摇头。
“……最近好吗？”
“很幸福。”李婉言的回答很简短，“妈妈呢？”
“我也还好。”
母女俩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
明明在没有见面之前，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在真正见面了之后，却似乎无话可谈。
一旁站着监视的狱警，让二人都很不适应，似乎就没有办法自在的说话了。
又或许是因为许多想说的，都在信里说过了，所以见了面反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妈，我想你做的菜了。”
“我能做些什么菜呀，都没几点肉的，肯定没你现在吃的好~”
“但只有妈妈做的菜，才是独一无二的。”
“言言比以前会聊天多了呢，现在是不是有了很多朋友？”
“嗯，有了很多朋友。”李婉言的目光落在了母亲的手背上，看到了一块还没有完全消退下去的伤疤，“工作受的伤吗？”
潘结香愣了愣，视线随着她落在了伤疤上，旋即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事儿的，工作的时候会受伤很正常，有时候还能因此休息一天呢。”
“嗯……”李婉言摸了摸自己右手的手腕，像是在回想着那天的疼痛，“妈妈也要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妈妈当然会照顾好自己的嘛。”
“不，妈妈有时候，还是要我照顾的。”李婉言认真地说道，“以前你生病的时候……”
“嗯嗯，我知道言言从小就懂事~但也不用到妈这里来炫耀吧？”潘结香开着玩笑般地说道，“在别人那里的时候呢，一定要记得好好表现，有事儿就自己做去，不然会遭人嫌弃的……”
潘结香一唠叨起来，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一口气说了许多。
其实都是信上写过的那些叮嘱，很多话都翻来覆去的说，但李婉言却根本没有觉得她啰嗦——甚至觉得是那样的宝贵和珍惜。
在母亲面前，李婉言就是一个有些倔强的小孩子，不再显得那样成熟，有时也会说出许多幼稚的话来。
“妈妈，你不能骗我，等我高中毕业了之后，一定要回来。”
“好、好，肯定回来，肯定回来，你放心吧。”
“不准骗人。”
“骗人的话我就是小狗。”
“不行，骗人的话妈妈就要再活一百年。”
“噗，人怎么可能活那么久呢？嗯，但我答应你，我肯定会出来的——现在隔着玻璃没法抱住你，等出来之后，我可要好好地抱抱你呢。”
“我也想……我现在就想，抱住你……妈妈……我好想你……”李婉言的眼眶红红的，带着哭腔说道。
“但是现在不行呢，很快了很快了，明年一年，然后再半年，夏天的时候，我们就能见面了，那肯定是一个很美丽的夏天，到时候呢，我就去山上摘些野花来，像以前一样，送给言言，好不好呀？”母亲隔着玻璃为她抹了抹眼泪，“好言言，别哭了哦，哭花了脸就显得很傻了哦。”
“没关系……”李婉言用手腕掩着自己的小脸，身子一抽一抽的，连说话都说不完整了。
“请问可以给她几张餐巾纸吗？”潘结香对自己身旁的狱警问道。
后者点了点头，然后让站在玻璃对面的狱警为李婉言递去了几张餐巾纸。
“谢谢……”
“时间快到了，还有五分钟。”狱警又善意地提醒道。
“好像没什么时间了呢。”潘结香笑着对玻璃后面的李婉言说道，“言言，再哭的话可说不了几句话了哦。”
虽然她是笑着的，但表情却有些扭曲，而后终于忍不住背过身，捏了捏眼角。
在女儿面前，她一定是要笑着的。
这是十多年的习惯了。
“嗯，我不哭，了……”李婉言哽咽着，又打了个嗝，“小遥，是我很好的朋友，和她在一起的时光都让我能忘记忧愁。”
“那你一定要好好地对待她啊，一定不能辜负了她对你的好哦。”
“嗯……”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而过，玻璃的两边都有装时钟，每一秒过得都是那么慢，但每一分钟却又过得那么快。
母女俩互相望着，像是要将对方此时的模样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时间已经快要结束了。
李婉言终于轻轻地说了一句：“妈，我以后可以不结婚吗？”
潘结香愣了愣，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有这样的家庭……你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不过那些事还早，以后再说吧……如果你真的……真的不想，那也没关系，妈妈可以陪你过一辈子。”
李婉言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一旁的狱警就提醒道：“时间已经到了，差不多该走了，还有什么没说的请尽快交代一下。”
“没什么了。”李婉言摇了摇头。
“那，言言，要保重身体哦。”
“妈妈也是。”
在狱警的陪同下，潘结香离转过身，离开了这面厚实的防弹玻璃。
站在离开的小门口，她最后望了一眼李婉言，而后转身离去。
虽然并非什么生死离别，但却让李婉言感到了一种深深的空虚，还有一种抓不住命运般的惶恐。
她还站在原地发呆，仿佛母亲尚未离去。
身后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转过身，就看到了莫雪遥那张嬉笑着的小脸。
“言~言~！怎么了，我就说肯定没事的吧？见到自己妈妈开心不？”
“挺好的。”
“言言该不会又哭了吧？噫，我发现言言其实是个爱哭包呢！”她戏谑着说道，分别的忧伤顿时被冲散了几许。
“遥遥越来越像银银了。”
“什么啊，哪有？”
李婉言不回答，她只是笑。
“结束了？今天如果来不及回去就在附近的宾馆过夜吧，不过先让秋易睡会儿，他太困了。”叶雯拖起了仿佛都快睡死过去了的秋易，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秋易——去车里睡吧？”
“哦……”秋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被叶雯搀扶着往外走去。
“都饿了吗？等下我们可以去吃一顿监狱的午餐。”
“监狱的午餐？”莫雪遥回过头，眼睛里的神采都亮了几分，“是什么样的？好吃吗？”
“如果是和犯人一样的话，肯定是好吃不到哪里去的——不过我们是吃狱警吃的那种。”
“会像自助餐一样可以自己选择吗？”
“这个时间已经没有‘自助餐’啦，不过有盒饭，让厨房的热一下就可以。”叶雯费劲地把秋易丢进了车厢里，打开一点车窗后便将车门重重地关上。
“好啦，我们去吃中饭吧，尝尝监狱盒饭的味道。”叶雯拍了拍手，笑着说道。
“犯人吃的会差很多吗？”
“那是当然的嘛。”
李婉言在后面听着，忍不住放慢脚步回头看了几眼，等到二人都走远了，才赶忙快步追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