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七章 一人的世界
这次的话剧非常特殊，其他的人都是龙套，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可以自由发挥。
舞台的幕布彻底拉开后，漆黑一片的大礼堂中忽然打下来一束光，照在了花银银的身上。
这就是之前彩排的结果——决定了在话剧进行过程中，需要灯光师怎样去打光。
照在花银银身上的那束光是最亮的，而照在其他人身上的，则显得十分昏暗和微弱。
话剧刚开始的场景设定是在一条大街上，边上走着的都是行人。
大家各自说着话，营造出一种嘈杂大街的真实感。
这个时候应该是花银银来到一家杂货店里买东西，但却发现老板怎么也不理自己，甚至拿了东西出去也不会喊住她。
可现在……这束格外亮堂的光似乎将她吓到了，以至于花银银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如同被点穴了一样一动不动。
莫雪遥的交谈对象是茶离，她朝茶离使了个眼色，后者点了点头，俩人就一边聊，一边不动声色地朝花银银靠近。
“听说有一家店的面包很好吃……”莫雪遥有点忘词了，于是就开始信口胡诌。
茶离也飞快地应变过来，接着她的话说道：“但是那家面包店很贵，量也很少……”
当俩人足够靠近花银银时，便齐刷刷地冲她小声喊道：“银——银——”
站在原地发呆的花银银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像是睡梦中的人从梦中惊醒了一样。
观众并没有感到有什么违和感，在他们看来，这一定是设计好的情节。
或许这样有些意义不明的开头，也让整个话剧多了几分特别的韵味。
“厉害啊，现在的学生，厉害。”一向古板的副校长都忍不住轻轻抚了抚掌，“有几分艺术的感觉了，特别是开头迷茫的静止，不论是眼神还是动作，都十分到位……”
教导主任听了很高兴，因为能让这位古板的副校长满意的节目可不多——他喜欢的八成就是各种主旋律，比如之前合唱校歌的那种。
其实他完全没想到，此时的花银银紧张得额头都冒汗了。
看来独角戏对她造成的压力还是很大的。
随着她不断往前走，旁边的路人就慢慢后退——实际上是她原地踏步，而其他人则慢慢退场。
而后就来到了一个类似杂货店的地方，之所以看得出是杂货店，主要是有一个用纸板做的道具立在这里。
“请问，这个多少钱？”花银银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这边负责扮演老板的是莫雪遥，她站在纸板后面，笑着招待一个又一个上门的顾客。
花银银在旁边不断地问，但直到店里变得冷清了，她也依旧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在扫过她身体时，仿佛只是在看一团空气。
这部独角戏一开始的剧情非常的平静，但作为主角的花银银内心疑惑也变得越来越多。
直到她终于爆发，挥出一拳打向眼前的人，却发现拳头直接穿过对方的身体时，才呆呆地愣住了。
“为什么不理我！！！”爆发的情绪戛然而止，变成了茫然和错愕。
花银银又试了几次，这里是通过视觉错位来达成表演效果的，当时还特意练习了很多次。
旁边嘈杂的人声、路边店铺放的音乐，一切都没有变化，但观众却能通过花银银的表演，感觉到了气氛逐渐变得压抑。
“是我死了……还是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活着？他们都是灵魂，还是……只有我是灵魂？”
花银银又尝试着触碰电线杆、去拿那些店铺里的商品，发现都是能拿得起来的。
她和这些人在同一个世界里，但却好像隔着些什么。
渐渐的，连路上的行人都消失了，她行走在繁华却无人的街道上，步履蹒跚，仿佛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在只有一个人的世界里，花银银振作精神，希望能够重新开始生活。
接下来就完全是她的独角戏了——她不断地自言自语，模拟出了几分精神病的感觉。
“苹果还是香蕉呢？我更喜欢吃苹果……”
“学校里也没有老师在，但黑板上会出现新的字……”
“我在只有一个人的世界里。”
“噗，哈哈，镜子里的我？你好呀。”
笑声开始多了起来。
花银银对着空气开始聊天。
她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像是一只无忧无虑的精灵。
明明是那么多人在台下观看，但却感觉到无比的瘆人。
花银银的表演比彩排的时候更甚一筹，她似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正式演出上来了，而且在过了一开始的紧张之后，表演得愈发动情了。
甚至没有那种夸张的表演痕迹。
她的声音时高时低，有时候并不能被听清楚，但那种莫名的呢喃，反而更能让人寒毛直竖，同时，也增加了几分代入感。
如果在那样的世界里，自己又会怎么样呢？
每一个人都忍不住在心中这样想。
“我不想一个人，爸爸，妈妈……你们都在哪里？”上一秒还在笑着的花银银，忽然带上了几分哭腔，声音都在颤抖，“小遥遥……你在哪儿呢？乐乐……求求你们……救救我……”
她抱着自己跪倒在地上，哭声不大，细细的，像是在压抑着自己，后来发不出声音，变成了无声的啜泣。
仿佛是一夜醒来，她似乎又恢复了心情，只是不再说话，也不笑，如同卓别林的哑剧一般，就做着自己的事。
买菜、做菜、洗衣、做饭、翻书学习、在城市里散步，寻找着食物……
身边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但他们依然无法和她对话。
或者说，他们依旧看不见她。
花银银站在莫雪遥身前，打了声招呼，后者则仿佛看不见她似的，从她身边穿行而过。
但她并不生气，也不像一开始那样茫然而恐慌。
她笑着和很多人打招呼，即使杂货店的老板不理会她，也笑着递了钱过去，放在台子上，然后拿着自己要买的东西离开。
不过，她每一次和别人打招呼，都会问‘你好呀，能看得见我吗’，每一个人都这样问，每一个都这样。
她就这样将所有人问了个遍，然后终于微笑着回过头来，看向了那群观众们。
莫雪遥有些发愣，因为这好像并不是剧本里的剧情。
花银银现在已经开始自由发挥了。
其实从后半段开始就是这种情况了，好在大家的戏份不多，还可以随机应变地配合一下。
反正只要围绕着‘绝对看不到她’这一点来演就可以了。
望着观众席的花银银，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不少人都吞了口唾沫，感觉这一幕有些怪异。
花银银深深鞠了个躬，仿佛演出已经结束了。
很多人松了口气，正想鼓掌，却看到她又抬起头，用天真无暇的眼睛微笑着，嘴角却不扬起：“请问，你们看得见我吗？”
刚稀稀拉拉响起的掌声又停了。
灯光师也十分配合地关掉了照在其他人身上的光，只将一束光照在花银银身上。
此时，她就这舞台上的唯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看得见！”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让其他人也忍不住跟着喊了起来。
许多人在喊出来以后，都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仿佛自己也参与到了故事之中，改变了结局。
“看得见！！”
“看得见你！”
“看——得——见——！”
声音越来越响，一浪接着一浪。
花银银低下头，好像真的哭了。
“谢谢……”这一声很轻，她努力维持着自己颤抖的声线变得平稳，“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欢迎回到现实！”
“哦——！！”
许多人大喊了起来，像是在为她喝彩。
花银银慢慢地向后退，那束光却没有动。
灯光师显然也是在随机应变，他或许也犹豫过要不要让灯光随着她一起退场，但终究还是让这束光保持了原位。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分钟，或许是三分钟吧，整个大礼堂的光都亮了起来，不少人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朝舞台上看去。
然而所有人都已经退场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空白。
这样渲染气氛的话剧，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副校长站起身来，开始用力地鼓掌。
“后生可畏！”他看向莫空，洒脱地笑了，“或许，我们也应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您看出什么来了？”教导主任恭敬地笑着问道。
“每一个人看出的东西或许都是不同的……我说出来，就变成一个标准答案了，所以，我就不说了。”副校长难得开了个玩笑，而这玩笑中，其实也带着几分认真。
后台里，莫雪遥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花银银，舔了舔嘴唇，轻轻将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而一旁的王佳乐却抢先一步抱住了她。
“银银！”
女孩子们都将她合抱在了中间。
“干嘛呀，表演都结束了啊。”
“刚才那段可不像是表演哦？”
“就是就是，没想到银银是那么希望别人关心自己的孩子呢……”
“我才不是呢！都说了那只是表演啦，你们都被骗了就说明我演技高超啦！”
“切，我才不信呢。”莫雪遥翻了个白眼，想到了之前的事儿。
“真的啦——！”花银银带着脸上的泪水笑出了声，“真的只是表演啊，我才不是那种很脆弱……”
“银银——”莫雪遥打断了她的话，“我们看得见你哦！”
“嗯嗯，看得见！”
大家都高声的附和着。
花银银的小嘴一扁，一边笑着，一边低下了头去。
有几滴晶莹的水珠，‘啪嗒’地落在了地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