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寒
2001年1月5日，星期五。
日历上那个红色的「小寒」二字，尤为醒目。
因为下个星期一就要期末考试，所以这一整个星期，乐队的练习都中止了。
——再说了，结果出来之前，也没什么必要练习嘛，谁知道乐队还能不能继续存在呢？
而也就是在今天，元旦晚会那次乐队比赛的评选结果出来了。
第一名是高二三班。
也就是说，其他乐队要么解散，要么就只能加入校乐队了。
但是，雨空高中这次额外决定保留雪音乐队，并且虽然不能参加整个杭州举办，各个学校统一参加的官方比赛，不过却可以参加之后学校为他们安排的社会性质的演出活动。
这可算是大起大落了。
在乐队里待了整整一个学期，其实莫雪遥对那间只属于她们的教室都已经有了感情。
虽说即使乐队不在了，大家也在同一个班里，可总感觉会差了些什么。
正是乐队本身，将他们大家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呢。
在以为要被解散那个瞬间，莫雪遥甚至都开始怀念起辛苦练习时的‘快乐’了。
好在终究是没有被解散。
大概是觉得雪音乐队很有活力，很能炒起现场的氛围吧。
但作为官方的比赛，这样过于‘新潮’的风格，恐怕却不容易被那些来自教育局的评委们所接受——他们会觉得不够正经，乱七八糟的。
所以最后，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折中的方案。
或许是因为校长也很喜欢他们的这个乐队吧。
总之，事情终究是告一段落，结果虽然没那么完美，但也让她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
昏黄的夕阳下落时，因为特别的角度，让它看起来就像是一盏先行亮起的路灯。
金奶奶的杂货店里传出敲敲打打的声响，里面的货物都已经被搬了个空。
她正站在店外看着里面的工人们忙碌，笑呵呵地询问着要不要给他们点几碗面吃。
“金奶奶！”莫雪遥将手臂从一旁鲁程媛的臂弯里抽了出来，用力摆着手大声问道，“已经开始了吗？”
“呵呵！遥遥回来了？”金奶奶笑着看向了她，一旁的二哈也跟着‘汪’了两声。
昨天的时候，金奶奶就叫人来把店里的各种商品搬走，挪到商业街里让人去卖了。
而店里的货架也跟着大卡车一块儿走了——看那模样，应该是当废品卖了。
今天大概就是拆除掉一些固定死的东西，等弄完之后，可能就要开始正式的装修了。
“金奶奶，你真的要开连锁便利店啊？”莫雪遥走到她身旁，弯腰揉了揉二哈的脑袋，后者歪着脖子，却是摆出了一副不屑的表情。
“呵呵！小遥还记得我说的话呢？”
“当然了啊。”
“只是说笑而已，我老啦，不过还是想试试新鲜的事儿嘛，所以想把它改成那种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也不图啥，就是新鲜。”
金奶奶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孩童般的顽皮，她那为数不多的几根眼睫毛，正随着眼皮的上下张合而轻轻晃动着。
年轻时的金奶奶，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莫雪遥忽然产生了这样的疑惑，不过问题却并未问出口。
因为身后传来了母亲的招呼声：“遥遥和言言回来啦？快来帮忙，今天做大餐！”
“大餐？”莫雪遥感觉自己和二哈的耳朵几乎是同时竖了起来，刚才的问题顿时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其实所谓的大餐，就是烤饼而已。
不过因为要从和面开始，所以忙碌的事情就多了。
母亲放下了正在剁馅料的菜刀，从一旁的纸箱里拿出一大袋面粉来：“来，你们俩负责和面，一定要和得劲道才好吃。”
“做什么啊？”
“烤肉饼！”
“噫，这就是你说的大餐吗？”
“这里可是牛肉噢。”
现在就开始吧！
莫雪遥的双眼顿时开始放光了。
星期五的放学时间都是比较早的，其实现在也才三点多而已，之所以要那么早做，就是因为面团要稍微放置一会儿才行，这样到时候吃起来就会有一种蓬松感。
除了纯肉馅的，还有菜馅的，比如韭菜、芹菜、黄花菜什么的。
“要做那么多吗？”莫雪遥揉着手中的面团问道——现在刚开始和面，面团黏糊糊的，像是胶水似的粘在手掌上根本弄不下来。
“对，今天吃完后明天还可以当早饭吃。”
“冷了还好吃吗？”
“到时候再油炸一下就行。”
“所以今天是烤饼，明天就是油炸饼了么……”她小声地嘀咕着，用臂弯把一缕垂落下来的乌黑发丝撩了回去，用力地按压着面团，把大铁盆都弄得‘哐哐’作响。
正挽起袖子准备开始和面的李婉言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黑色的皮筋，将她的头发给扎了起来，全部都盘在了脑后，免得它在晃动的时候掉几根头发到面团里。
这大概也是女性做菜时的烦恼吧。
因为家里一直都是母亲做菜，所以实际上大家在吃饭吃菜时，偶尔吃到一根长长的头发，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父亲有时候想要秀一下作为男人的优越感，立马就会被全家三个女人给怼回去——就连李婉言偶尔也会跟着莫雪遥开玩笑似的瞪上几眼。
天色虽早，但那篮球大的夕阳却已经有下班的意思了。
不过它还是在那个位置挂了两三个小时，天色才终于将要彻底暗下去了。
在天黑之前，路灯先亮了起来。
给这寒冷的冬日打上了几分昏黄而温暖的颜色。
几个穿着打补丁棉袄的人行色匆匆地走到杂货店门口，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唉咋回事儿啊，怎么不做了吗？”
“怎么了？急着买东西？”金奶奶笑着问道。
“是呵，本来想着这边杂货店有卖的，看来我们只能去远点的地方咯。”
“家里水管冻上了，刚才给弄坏了，得换根水管！”
“冻上啦？我记得马路对面的五金店有卖的，多走几步路吧。”
那几人摇头叹着气，又匆匆离去了。
看来今年的冬天确实冷得异常，往年固然是冷，但却很少会有结冰的事情发生。
这里毕竟还是南方嘛，不下雪的话，几乎是不可能结冰的。
黑夜终于笼罩了天空，冬夜的星辰似乎比夏日还要璀璨，不过有些蒙蒙的，像是它们也结了冰似的。
莫雪遥终于揉好了面团，得到母亲的‘口谕’可以去看会儿电视放松一下了。
接下来就没她什么事儿了，只要等着烤饼的香气弥漫就行。
“呼呼……好冰好冰……”莫雪遥只拧开了一点点的水龙头，水时大时小地淋在她的手掌上，冰冷的温度让她忍不住小声嚷着，只随便的洗了几下就缩回了手。
甚至虎口上沾染的面粉都没有擦洗干净。
“忙完啦，漂亮姑娘？”父亲带着几分戏谑地说道，“给你俩切了火龙果，放在盘子里，天太冷了，吃起来有点像冰沙，我在上面撒了点白糖，尝尝好吃不。”
“老爸，你说话能不能别那么恶心啊？”莫雪遥翻了个白眼，将盘子端了过来，顺便招呼起了刚洗完手的李婉言，“婉言！来吃火龙果，晚餐还要一会儿呢，这算是开胃小菜了。”
“嗯。”李婉言仔仔细细地洗干净了手才过来，她的小手已经被冻得通红了。
莫雪遥就将那个特别费电的‘小太阳’取暖器给挪了过来，就正对着二人照。
李婉言搬着小凳子坐在了她身旁，将身体轻轻地贴着她，好像这样就会更暖和一些似的。
有时候，莫雪遥也喜欢就这么安静地坐在水果店门口，什么都不去想，就这么看着过往的行人发呆。
有时候甚至觉得普通的生活本身，就已经比任何电影和电视都要精彩了。
推着小车卖烤红薯的老头似乎根本就不怕烫，直接用手抓着刚烤好的红薯放进了塑料袋里，递给了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小男孩。
“爷爷，可以帮我剥开吗？”
“行。”
小男孩儿兴奋地尝了一口香甜的烤红薯，一边蹦着一边朝家里走去。
但他一不留神摔了一跤，红薯‘滴溜溜’地就滚了出去，掉进了那个开了个大洞的下水道里。
下水道前一群人正围在这里，忙碌着进行抢修。
小男孩儿的嘴扁了起来，但却忍着没有哭。
“嗳嗳，别哭别哭。”老大爷拽起了他，又递给了他一个稍小一点的，“这个给你。”
“我……我没钱了……”
“没事儿，送你的！”
“谢谢老爷爷！”
“这会儿可别掉了哈。”
“嗯嗯！”
小男孩儿没有再那么倒霉地摔一跤，这次他很小心地慢慢地往家里的路上走，红薯香甜的味道甚至传到了水果店这里，让莫雪遥的肚子跟着‘咕咕’地叫了起来，好像也想吃红薯了。
记得小时候，路边经常有这样卖红薯的，她也曾经一不小心把红薯弄掉到地上去过。
那时候就为了个几分钱的红薯，都能伤心一整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想起那个被浪费掉的红薯，甚至会从眼里挤出几滴泪来呢！
母亲那天还问她是不是在学前班里被人欺负了，她却又不好意思说，害的母亲为她担心了好多天。
“真好吃呢，红薯。”莫雪遥咬了一口火龙果，忽然说道。
一旁的李婉言侧目看了她几眼，又看了看远处的烤红薯摊，便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微微扬起了嘴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