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在水果店的日常生活
铅灰色的云层就像是下水口旁被冻住的污水。
太阳迟迟不肯冒出头来，然而时针却都已经指到了九点。
距离除夕夜还有十天左右，这大概是学生们最喜欢的时光了，既不用到处去和那些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亲戚以及父母的朋友们见面，也不用担心躺在床上睡懒觉时房门忽然被推开，然后那些亲戚朋友自个儿就走了进来……
新年将近，但水果店的生意还是得继续。
隔壁杂货店的装修还没有停下，上面的招牌被卸了下来，好像打算换个新的。
——说起来，原本那个破招牌确实该换了，虽然是用铁做的，但都已经生锈了，有事走过杂货店门口，都能看到铁锈‘簌簌’地落下来几许。
店铺装修不像家里装修那么麻烦，毕竟需要装修的面积大概也就一个房间那么大，而且还不用专门费尽心思地去给水管和电路走线什么的。
店铺里已经铺上了灰色的大理石，这会儿庄莲怜正在帮忙打扫着，二哈跑来捣乱了好几次，终于是被金奶奶给牵走了。
否则陈程恐怕就要先动手揍它了。
装修工人是一批接着一批来的，今天大理石的工作在早上就收尾了，不过想要刷新的墙漆，却还是得等到明天了。
原本狭小的店门已经被敲掉，装上了透明的玻璃移门，让这家老旧的杂货店焕发了新生，显得格外新潮了。
隔壁管仓库的熊叔湿漉漉地从旁边跑了出来，冲正在插花的莫文利喊道：“阿利啊！有没有扳手？”
“扳手？应该是有的，臭丫头，去拿下。”
“你才臭。”莫雪遥翻了个白眼，从收银台下拿出了一个工具箱来——其实这玩意儿原本是月饼盒，只是后来被母亲用于放工具了而已。
什么样的工具都有，只是堆放得有些杂乱，莫雪遥将上面的蜡烛、螺丝起子什么的翻出来，终于在底下拿出了两把大小不同的扳手来：“要哪样的？”
“大的那个！”
“喏。”
熊叔道了声谢，接过扳手转身就走，刚跑出来的豆豆则跟随着他的脚步追了回去。
“怎么回事啊！”父亲歪着头大喊了一声。
熊叔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水管爆了！”
“啧，这冬天，真是。”父亲咂了咂嘴，又接着插他的花去了。
他最近好像在研究新的插花技巧——想弄个半球的造型出来。
“今年冬天确实挺冷，好多水管都结冰爆裂了。”母亲随口说了一句，然后拎起了自己的小挎包，“遥遥，跟我去买菜吗？”
“不去！”莫雪遥飞快地回答道。
“我去吧。”李婉言轻轻地说道。
“没事儿，你们俩待在店里吧。”母亲跨上了电瓶车，晃晃悠悠地过了马路，她那烂车技，每次看到都让人忍不住要捏一把汗。
这几天，莫雪遥和李婉言都没有回家，一直住在水果店里。
偶尔早起了，还会帮忙开一下门，这样母亲就可以迟些过来了。
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莫雪遥在睡懒觉……
事实上她也跟着早起的，就只有刚放假后的那没几天时间而已。
人呢，没了约束真的是会变懒的。
因为不用上学，所以有时候即使醒了，也窝在被褥里不想起来。
要不是清醒后缩在被窝里实在无聊，她觉得自己甚至能在里面待一整天。
虽说也可以看看小说，但把手伸出被窝来还是会冷的嘛……
临近过年了，水果店的生意也多了起来，很多人都趁着过年之前，去看望一下住院的亲戚朋友，毕竟过年那段时间许多人都得回乡下，实在抽不出空来嘛。
“啊，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中国的大城市不像其他国家的大城市那样，有那么——多的贫民窟了！”莫雪遥忽然眼睛一亮，拍着手心喊道。
对于她这种莫名其妙的发现，父亲早已习以为常了。
只有李婉言还总是会跟着问一句‘为什么’。
“因为中国的贫民窟就是农村啊！”
“屁大点事儿，谁不知道似的。”父亲叼着根红双喜吐了个烟圈，带着几分调侃地故意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发现嘞。”
莫雪遥正要反驳什么，但生意却上了门，她就只能把想说的话给咽了下去。
毕竟客人的购物体验才是最优先的嘛。
没有人愿意去一个经常能看到‘父女吵架’的店里买东西吧？
哪怕在这对父女看来，那只是互相拌嘴开玩笑而已。
既然在水果店里，那多多少少还是要帮忙的。
大单生意肯定都是父亲负责，而忙碌的时候，其他散客却也要莫雪遥和李婉言来接待。
“老板，你这里现做水果花篮什么价？”
“这个得看你要什么水果和什么花，我建议你买现成的，不过我也可以给你现做……”
“老板，橘子多少钱一斤！”父亲还在那接待着这位开车来的客人，就又有个穿着普通的女人带着小孩走到了水果店前，拿起一个橘子就高喊着问道。
“那个砂糖橘九毛八，旁边的普通橘子是七毛……”莫雪遥有些迟疑。
一旁的李婉言便接上了她的话说道：“七毛二。”
冬天，正是吃橘子的季节。
特别是这个寒冬，许多人家里可能都买了小太阳式的电暖气，这个玩意儿便宜又暖和，但就是特别耗电，以及……很容易让皮肤干裂。
而吃点橘子就可以有效缓解这种状况。
“这种呢？”女人不急着买，只是不断地问着价格。
这在水果店里是很常见的，莫雪遥和李婉言耐心地异口同声道：“一块六。”
“这么贵？”
“那个是柑橘嘛。”
“这个呢？”
“那个是高橙，有点苦的。”莫雪遥善意地提醒道，“一般人可能不爱吃，不过对喉咙很好，嗯……”
“多少钱？”带着孩子的女人还是很执着价格。
“三块二。”
“这么贵。”她又念叨了一遍。
莫雪遥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这么贵’大概是她在水果店里最常听到的话之一吧。
“砂糖橘能便宜点吗？”
“呃……这个……价格已经很便宜了……”
“那我吃个尝尝味道。”带小孩的女人看起来还是不肯吃亏。
“吃吧……”
“嗯……就拿点砂糖橘吧。”
“好嘞。”莫雪遥应了一声，然而还没等她起身，李婉言就已经撑开塑料袋走了过去。
顾客上门买东西，服务一定要到位嘛。
这边两个客人还没买完东西，后面就又来了三个客人——他们好像是一起的，是三个年轻人。
莫雪遥虽然是懒洋洋的模样，但却紧盯着他们，免得偷拿走什么东西。
在水果店生意忙的时候，被偷拿几个水果，其实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这个装了监控也没用，毕竟大多数水果再贵，拿走一两个也没多少钱，完全不可能去立案的。
“要些什么？”
“有菠萝卖吗？”三人中那个打理得最干净的年轻男人问道，他后面那两个同伴勾肩搭背地互相戏谑着，似乎不准备参与到购买中来。
看起来这个年轻男人的菠萝多半是为自己女朋友买的……
“有的，要切好的还是整个的？”
“整个的，然后帮我现削可以吗？”
“呃……”并不会这项工作的莫雪遥有些为难地看向了父亲——他还在谈‘大生意’呢，所以她只能用眼神求助一下李婉言了。
李婉言经常帮忙，削菠萝的事儿已经很娴熟了，所以她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了莫雪遥，由伊负责继续撑着，而她自己则去招待那三位年轻人了。
年轻人的优点就是买水果不还价——最起码大多数人都是不会还价的。
所以生意做起来格外轻松和爽利，还不会有后续的那么多麻烦事儿——反正只要水果不是烂的或者味道难吃的离谱就行。
但即使是母亲经常翻捡走烂掉的水果，也总有不挑不选直接一大把往袋子里装的年轻人会吃到几个烂的，完事儿后还会过来抱怨抱怨，有时候还挺令人啼笑皆非的。
如果是熟人的话，父亲倒也会大方地补偿他们点什么。
也因此有了更多的回头客。
店里的生意一忙起来，仿佛就没个停了。
莫雪遥刚称完砂糖橘，收了女人的钱，后头就又来了客人。
这会儿是要买甘蔗的，这玩意儿她也不会削，就只能让客人稍微等等，排在刚才那个买菠萝的后面了。
父亲那边谈妥了生意，便准备开始做水果花篮了。
“老板，你这帝皇蕉怎么卖啊？”来了个懂行点的客人问道。
“老爹，帝皇蕉是八块吗！”
“八块八块！”父亲正挑选着合适的花，头也不回地喊道。
“八块八还是八块！？”
“八块！”
莫雪遥转过头，堆起了笑脸：“八块。”
“真贵啊。”然后他又问起了其他水果的价格，最后却是什么也没买就走了。
这倒也很正常……
然而如果是在客人多的时候，有这么个问东问西却不买的客人，实在是让人头疼得很。
大概也只有这个时候，莫雪遥才会特别想念母亲吧，希望她赶紧回来，这样就不用她来忙着招待客人又要忙着收钱找钱了。
所幸她的心算速度很快，否则面对这种十几块几毛钱的找零，恐怕还得摁一下计算器呢！
——母亲平常就是这么干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