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去参加干爹的年会（上）
2001年1月15日，星期一。
夜幕上空飘洒而下的小雨，为这闪烁着霓虹灯的城市披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
繁华的城市中心，今天的行人不如往日的多——兴许是下雨的缘故。
车流行进得不快也不慢，一个个路口的信号灯，就像是乐队的指挥棒一般调度有序。
“咔哒。”
黑色桑塔纳轿车的前灯忽然亮了起来，橙黄色的光芒照亮了前车的号牌，依稀能看见那上面沾染着的几许污泥和尘埃。
绿灯又亮了，桑塔纳便‘光咚咚’地震动了起来，很快就又恢复了平稳。
但没开多久，前面的面包车就在一阵颤抖中忽然停了下来，莫雪遥一连听到了好几声‘轰轰轰’的点火声，它才又像个七八十岁的大爷一般再次开动起来。
旁边建造的几幢高楼已经竣工了，那上面零星地亮着灯火，似乎已经有人在里面工作了。
几个灰头土脸的装修工人拎着油漆桶和工具走出大门，站在斑马线前过马路时，还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仿佛在想象着自己正式在里面工作时的模样——不过他们大抵是没有那个机会了，于是就又将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后代身上。
杭州作为浙江的省会，虽比不上隔壁上海那般的繁华，但却也是一座不小的现代都市。
她记得之前新闻上报道过，杭州现在的常住人口有八百四十多万，在电视里看的时候，那只是一串冷冷冰冰的数字而已，但当她坐着车徜徉在这钢筋混凝土的森林里时，却又觉得他们变得鲜活了起来。
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生活，他们都是各自故事中的主角，只是坐在车里，并不能听清他们互相之间的交谈。
有人眉头紧锁，有人神色放松，也有人时喜时忧。
她还看到有人坐在花坛前，看着那来来往往的车辆，碗里的快餐已经冷了，却迟迟没有吃上一口，忽地就吸了口鼻涕，从那张粗糙的脸上落下泪来。
莫雪遥大多数时候都只在自己家和水果店附近的地方活动，即使是这座城市，她也并未好好地探索过，也从没有觉得它竟然是这样的大。
桑塔纳在一幢十几层……或许是有二十几层的大楼前缓缓慢了下来，驶入了那个还崭新的地下停车库里。
“下车了，两位小美女！”干爹笑着熄了火，从车上爬了下来，他那又发胖不少的身躯，对于这小小的轿车而言，已经显得有些拥挤了。
“唔——这就上去了吗？”
“当然，小遥，注意点形象哈。”干爹笑着提醒了一句，惹得莫雪遥翻了个白眼。
这是干爹的年会，本来是和她俩没什么关系的，不过作为科长的他，在参加年会时还可以带上自己的家属或者朋友。
干娘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参加这种充满了年轻女性的聚会，自己和女儿却又没空来，便‘差使’莫雪遥和李婉言前来监督他了。
她耳边仿佛还在回响着开玩笑似的话：“盯好你干爹咯，别让他被那些所谓的交际花给勾走了魂咯。”
然而那些大抵都是干爹的同事，平时虽然可能因为不是一个部门而不常见，但终究还是会碰面的。
若是这种‘聚会’都要盯紧了他，那岂不是平时都没法安心让他去上班了吗？
近来‘情商’似乎也有所增长的莫雪遥，好像明白了干娘的意思，或许就是借着这个玩笑似的由头让她俩见见市面罢！
“呼，外面还是有点冷的啊……”莫雪遥穿着的是上次干爹为她买的汉服，一下来后，便哆嗦着抖了抖身子，只觉得像是走进了冰箱。
车内还在逸散着空调的热气，李婉言似乎也有些不舍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没事儿，里面有空调的！走着，坐电梯去！”干爹正了正自己的领带，夹起那个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用的黑色公文包，就娴熟地走在了前面。
莫雪遥还是第一次来这么大的地下停车库呢，这里错综复杂得就像是个迷宫，只不过在里面转了两圈，她就已经找不到下来时的入口了——真难为干爹还能那么准确地找到电梯呢。
电梯里装着镜子，倒映着莫雪遥的身影，她忍不住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而一旁的李婉言则轻轻地帮她梳了梳头发，又摆弄了一下她的衣服，虽然她没感觉有什么区别，但心理上似乎觉得这样显得更‘端庄’一点了。
电梯门一打开，就是一条长长的红地毯，不远的入口处，接待的女侍者站在门口，微笑着请他们出示入场的证明。
莫雪遥在她的这微笑中，却分明看到了几分疲惫和忧郁——这也让她的笑显得有些空洞。
“好的，欢迎三位，请进。”她侧开身子让三人进去——实际上是否侧开都能进入，只不过这样显得更有礼仪素养而已。
当看向莫雪遥和李婉言的时候，她空洞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切的羡慕来。
但很快就又收敛了，重新变回了一具迎宾用的‘人偶’。
这里面十分宽敞，像是婚礼似的摆了许多张桌子，一眼望去，竟然数不清有多少张。
有熟人朝干爹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那边去。
“余科长来啦？这两位是？啧啧，你这样是犯法的懂不？”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挤兑道。
“哈哈哈，张科长啊，你这思想不对劲啊，这可是我的……干女儿。”
“两个都是？”
“还有个是侄女。”余良指了指李婉言。
“叔叔好。”李婉言弯腰鞠了个躬，显得很有礼貌。
莫雪遥怀疑自己等下是不是要每个人都喊一遍‘叔叔好’或者‘阿姨好’，所以就自作主张地喊了一声：“叔叔阿姨们好！”
“哈哈，你倒是聪明的。”干爹笑了笑，让她俩在自己身旁坐下了。
这张大桌子前围坐了十七八个人，也有年轻的女孩儿——或许是其他科长的女儿吧。
“咱们这桌不错啊，这么多小美女！”有个头发茂盛的中年男人乐呵呵地笑道，“特别是余良你带来的，可真是把别的女孩儿都给比了下去，一下子让她们都黯淡无光了啊！”
“哈哈，李局长说笑了，您家千金的气质，又哪里是我这个干女儿和侄女比得上的呢！”说着，他就起身要先敬一杯。
莫雪遥有些不大自在地偏过头去，对于这种应酬的场合很不适应。
好在有人过来解救了她。
“李局长。”来的是个中年女人，她先朝李局长笑了笑，然后说道，“杨局长说把大家带来的年轻人都安排到一桌，也好认识认识，交流一下感情，您看如何？”
“那不是挺好？”
“嗯，小遥。”干爹看向了莫雪遥，“你们去年轻人那张桌子坐吧，我们这儿都是‘老头子’咯，你肯定是坐不住的，哈哈。”
“哦哦。”莫雪遥求之不得地站了起来。
于是，她俩就又起身，跟着这个干练的中年女人坐在了另一张桌前。
不一会儿，这里也陆陆续续地坐满了。
看样子都是科长或者局长们的儿女，身上穿的衣服一个比一个大牌……
唯一一个不穿名牌的，那衣服面料也不差，一看就知道是手工定制的——兴许比其他人的都要贵得多呢。
“来，我们男生应该主动点。”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站了起来，看起来最多也就读大学的样子，“我们就先敬各位女生一杯吧，当然，女孩子们不能喝酒的也不用勉强，可以以茶代酒嘛，哈哈。”
他说话时也打着官腔，像极了刚才的余良他们。
其他男的见有人起头，自然也不甘落后，纷纷站起身来以示尊敬。
刚把椅子焐热的莫雪遥又不得不跟着站了起来，接受男生们的敬酒。
“你好！我叫李浩宇！”那个男生就坐在莫雪遥身旁，敬酒时他格外殷勤，还自我介绍了一下，但脸上的笑容却十分虚伪，不见得有多么真心。
即使见到莫雪遥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他好像也只是走个过场似的奉承一下而已。
但别人客气，她当然也不能没礼貌，所以就挂起了九分虚伪的笑容，和他碰了一下酒杯，而后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那个男生脸上的笑容里顿时多了几分诧异——这次好像是发自内心的。
莫雪遥略显不解地坐下身来，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前几天和诺拉喝酒的时候呢，完全没感觉到这种‘豪迈’的喝酒法有什么不对。
除了她之外的其他女生，都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好像也就是把嘴唇给沾湿了而已。
如果是电视剧里，莫雪遥这般豪爽的举动，可能会引起男生们的好奇，甚至会引来不少喜欢她个性的追求者。
然而在这现实之中，男生们的眼神里却都闪过了几分鄙薄的神色。
即使她长得再好看，也感觉像是在看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一样。
旁边坐着的那个男生礼貌性地为她解围道：“你可真是女中豪杰啊，哈哈……”
“我叫莫雪遥。”并未意识到发生什么的她还在回应着他刚才的话呢。
众人就又坐下，李婉言抿着嘴，一脸的平静，只有在看向身旁的莫雪遥时，才会微微扬起嘴角。
压抑的气氛很快就又活跃起来，莫雪遥看了看自己空空的红酒杯，手正打算伸到红酒面前，给自己倒上一杯，一旁的李浩宇见了，赶忙轻喊道：“服务员？”
“需要什么帮助吗？”每一桌旁都站着的服务员马上走了过来。
“给这位女生……女士，倒杯红酒吧。”
“好的。”
“唔，谢谢。”莫雪遥很有礼貌地笑了笑，然后随意地说道，“其实我自己也可以来的，不用那么麻烦嘛。”
空气顿时凝滞了几秒，李浩宇又岔开话题，聊起了其他的事情来。
莫雪遥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脸，不明白刚才他们为何而突然沉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