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小年
2001年1月17日。
农历的龙年已经走到了尾声,距离除夕也已经不是很远了。
莫雪遥总是一天天的计算着日子,但大人们对于春节的到来却似乎并不感兴趣。
只是偶尔提起时,语气中会带着几分烦恼和焦虑。
以及那一点点的,将要团聚的喜悦。
日历被撕下一张,今天是农历的腊月二十三,也就是传统意义上‘小年’的日子。
在越是有现代气息的繁华城市里,小年的气氛就越是不浓郁。
不过在杭州,还是有那么几分小年之韵味的。
小年其实就是给家里办置年货和大扫除的日子,在农村里的话,还要祭拜一下灶王爷。
有些地方的习俗,是到了小年的时候就去理发,这样才不会把今年的烦恼带到明年去。
“遥遥,今天要不要去理发啊?”空闲着的母亲一边剪着指甲一边问道,并未抬起头来。
“去理发干嘛?”莫雪遥摸了摸头发,“又不是以前了。”
她的意思是,男生的时候,才经常需要把头发剪短,但女生嘛,无论长短都可以吧,这头发便是这么蓄着也无所谓,反正李婉言不是喜欢她的头发更长一些吗?
“过来,让我看看你的发根还是不是黄色的了?”
“干嘛啊……后面长出来的又不是黄色的了,就这一段是,呃……难道是没墨了?”莫雪遥半开玩笑地说道,“我还以为我会长出一头金色的长发呢,结果只是那段时间营养不良啊……”
“这么想要金色的头发?那去染一个呗。”母亲撇着嘴揶揄道,‘咔嚓’一声又剪下了一片指甲来。
“啧,学校是不允许染发的好不好。”莫雪遥咂了咂嘴,“算了,黑发也不错嘛。”
遗憾当然还是有的,既然都做女孩子了,当然是想越漂亮越好,而金发美少女,大概是每一个男孩儿都无法抗拒的魅力吧?
有时候莫雪遥也会去想,自己想要有一头金发,到底是出于女孩子的思维呢,还是潜藏在心底的男性意识呢?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区别,但其实出发点却是大相径庭。
前者是希望自己变成这样,而后者则是喜欢这样的人。
“去理发吧,给你修修剪剪一下,你看你旁边的头发都长得有点乱了。”母亲说着,从柜台的抽屉里摸出一张十块钱的纸钞,“去个好点的理发店,回家过年要打扮得漂亮点。”
“要怎么剪啊?”
“你问言言就知道了。”
“婉言,老妈叫我们一起去理发!”
“嗯,走吧。”
莫雪遥总觉得给女人理发,大抵是最省力的工作了,因为好像修剪前和修剪后并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实际上,却是给女人理发更难……
毕竟理发的难度,可不是以剃去头发的多少来计算的嘛。
只要不是染发,或者去那些看起来装修得十分豪华的理发会所里,杭州中最贵的理发店,也就是五块钱一个人而已。
莫雪遥和李婉言坐上了公交车,去的是家附近的那个老理发店。
从外面看,灯光有些昏暗,没有铺瓷砖的水泥地板上,到处都是还没打扫在一起的头发。
门口的格栅玻璃门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像是生根了一样,都‘长’在上面了。
这里也没有招牌,唯一能够证明它是理发店的,就只有门口那缓缓旋转着的灯柱。
“这里吗。”李婉言微微侧过头看向她。
“嗯,我从小到大都在这儿理发的,放心吧,老板娘技术很好的。”莫雪遥打了一个失败的响指,朝着店里微微一歪头,“走吧走吧,估计还要等一会儿才轮得到我们呢!”
里面有两个理发椅,一张上已经坐了一个青年男人,另一张上则坐着一个正在烫发的女人。
“理发?”老板娘手中的推剪发出‘嗡嗡’的声音,她对着镜子里看了一眼,头也没回地问道。
“嗯,两位。”莫雪遥比了个‘2’,指了指自己和李婉言。
“先坐一下吧,还要再等一个就到你们了。”
“嗯,好。”莫雪遥回过头,在靠着墙放的椅子里挑了一张坐下。
这里有塑料椅子、木头板凳、木头椅子、单人小沙发……
乱七八糟的,一点都不规整,但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理发技术并不和装修好坏成正比,事实上,反倒很多所谓的理发会所中,那些人的理发技术都不咋地,因为不少都是看着花里胡哨的学徒,哪里像这种老理发店,都是理发十几年以上的老师傅了。
小年到了,理发的人也变得多了起来,莫雪遥在这里坐下后,又陆陆续续的有几人来问过,有人留下来等着,还有人则选择待会儿再来,或者换一家理发店。
旁边有一个大妈,似乎是有备而来的,甚至带了一包瓜子,就这么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和老板聊天,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水泥地板上的头发丝儿里,很快就又掺杂了不少瓜子壳……
莫雪遥坐在一张高脚椅上,一上一下地晃动着双腿:“婉言,你打算修剪一下还是剪断?”
“修剪,再稍微剪短一点。”李婉言摸了摸自己那已经没过后腰,都快碰到臀部的长发,轻声地回答道。
“剪到后背中间?”
“嗯,差不多。”
“一下子剪掉那么多,不可惜吗?”莫雪遥好奇地问道。
李婉言轻轻摇了摇头,将那乌黑的长发盘到了身前,轻轻抚摸了起来。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偶尔也会沉默下来,听听其他的顾客和老板在聊些什么。
其实生活的话题也无外乎就是衣食住行,翻来覆去的也就是那些话而已。
“今年物价涨得特别多啊。”
“是啊,钱越来越不值钱了。”
“还是计划经济的时候好,那时候物价哪有涨这么快的?我儿子和我说,早上出去买煎饺的时候,一块钱十五个的煎饺,现在就只能买十二个咯。”
“是呵,去年的时候,二十块钱可以在超市买不少东西了,现在,啧,你带个二十块钱去超市,恐怕都买不齐家里人半个月的日用品呢。”
“肉也涨价了,现在快过年了,涨得也更多了。”
“过年嘛,都要涨价一点的。”
“涨价是不怕,可到了明年这价格就又不降下来了。”
“是呵,再这么涨下去,十年后一百块钱都买不到啥了。”
“你们就安心吧,国家肯定会调控的。”正在被理发的青年男人笃定地插嘴道,“怎么可能放任不管啊?那经济岂不是崩溃了嘛?没有那么夸张的。”
“谁说的,那苏联怎么没的啊?”
“有苏联做前车之鉴,怎么可能还犯同样的错误?”
他说的话有些道理,大妈们点了点头,就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
聊天的内容变成了:谁家生了个儿子,出生的时候胖乎乎的,身体倍好;谁家又生了个女儿要被带去结扎了,那家人想趁那之前再生一个儿子出来;谁家一次性生了个三胞胎,而且三个都是女儿,媳妇被婆婆骂得多惨多惨云云。
理发店外的阳光开始微微的倾斜,慢慢地将几束光照了进来,影子变得越来越短,而光覆盖到的地方却越来越多。
“叮铃铃——”骑着横杠自行车的中年男人用力摇着铃铛,身后的小男孩儿也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大喊着‘快让开、快让开’之类的话。
“豆豆,过来!”一个烫了一头卷发的老妇人招呼着自己家的小狗——似乎很多狗都叫这个名字……
不然就是小白、小黑、小黄之类。
一辆银色的破面包车在这小路中缓慢地通行着,时不时摁一下喇叭。
前面骑车的大妈不耐烦地转过头冲面包车大喊,后半句还用上了方言:“有本事你飞过去啊!这么小的路开进来干嘛?!个么一个洛儿(这么一个傻子)。”
吵吵闹闹的,才有生活的味道。
莫雪遥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早已习惯了这些噪音,有时候听不到了,反倒还觉得略显空虚呢。
正出神着,老板娘就朝莫雪遥招了招手:“到你了,小姑娘。”
“哦哦——要洗头吗?”
“看你,不想洗的话,我可以用这个壶喷水。”
“那就理完再洗吧……”如果是男孩儿的时候,莫雪遥肯定会选择先洗头,因为头发短很方便,但作为女孩子的话,这么长的头发不容易干呢。
“想怎么修剪?咦,你的眼睛是蓝色的哦。”老板娘先是看了一眼镜子,就立马好奇地转过头来,眨着眼睛多看了她几眼,“是不是那种现在很时髦的叫……美瞳的东西?”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挡头发的‘披风’给她围上。
“不是啊……是天生的。”
“哦混血儿?确实,五官有点像。”
“嗯……”
“什么混血啊?”
“俄罗斯……”
“难怪这么漂亮。”老板娘乐呵呵地笑着,旁边的大妈也凑过来一阵猛看。
有个大妈夸赞道:“哟,这闺女真漂亮,要不是小了点,都想抓回家给我儿子当媳妇咯。”
“哈哈——”
理发店里充满着快活的气息。
但莫雪遥却觉得有些尴尬。
她其实最不喜欢自己被开这种玩笑。
而且,这个话里面也带着几分不尊重的味道,可毕竟都是大人,作为小孩的她,能做的也只是无视她们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