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腊月廿八
出发之时已至，此乃除夕之前的一天。
公历2001年1月22日，农历腊月廿八。
阳光正好，是个适合出行的日子。
水果店里已经空荡荡的了，货架上，一个橘子孤零零地滚了下来，正好砸在酥糖的脑袋上。
也不知是反应迟钝，还是懒得躲闪，总之，它只是歪过头看了一眼滚到自己身旁的橘子，就又懒洋洋地躺倒下去了。
马路上有些湿漉漉的，其实是早晨刚下过雨，不过雨还没来得及结束，太阳就又迫不及待地探出了头来。
而这场雨，也没有带来多少冷意。
冬天的城市中，总是会暖和一些的。
这一点，相比农村，还是城里头好。
“老爸还没来吗？”今天早早起了床等着的莫雪遥，有些困乏地打了个哈欠。
水果店里的卷闸门只半开了一道，屋子里没开灯，即使借着外面的光，也仍旧显得有些阴暗。
“快了快了，别着急。”母亲皱着眉头回答道，将昨天已经放在店里的行李，一件一件地摆到了门口。
有要带回外婆家送给别人的，一整箱一整箱的水果和保健品，还有好几袋送给别人穿的旧衣物。
这是给一些家境困苦的孩子穿的，虽说是旧的，但最起码也能保暖不是。
莫雪遥百无聊赖地靠在李婉言身上等着，就盯着旁边装有自己旧衣物的袋子看。
袋子里的全是自己男孩儿时的衣物和鞋子，之前在做完手术后，就被母亲给收拾起来了。
那都是过去的回忆。
母亲要送人的时候，她还颇有些舍不得呢。
其中有几件她特别喜欢的，还是尽力留了下来。
比如干爹以前送给她的一套有着黑红色线条、充满了科幻英雄风格的运动服就还是存放在了家中的柜子里。
可那也就是当个念想，多半不怎么会去穿了吧……
属于男性时自己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她带着几分忧愁地想着。
微蹙的眉头更显出几分惹人怜爱的感觉来。
李婉言侧过头看了她几眼，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好让她能将脑袋枕在自己肉多的地方，而不是骨头多的地方。
父亲今天是一大早就出了门，只是并非去进货，而是去送货。
鲜花水果，都是保质期不长的东西，在过年之前，能全部卖完当然最好，只不过一般来说是不太可能全部卖完的。
所以他提前联系了很多大顾客和一些常来的老顾客，卖给前者基本就是批发价赚个邮费，而卖给后者，则差不多就算是半卖半送了。
这批货肯定会稍微亏点，但总比到时候烂在店里，或者不新鲜了卖不出去要好。
再说了，做生意嘛，不能只看一时的利益，偶尔也给其他人送点‘福利’，也能赚些人情，那未来的路才能更加敞亮。
凡是对顾客斤斤计较的老板，那么生意多半是做不长的。
天色愈发的亮了，金色的光芒像是要将冬之少女都驱赶走，好能早日迎来属于春天的姑娘。
时钟已经转到了八点，父亲的面包车终于从远处的下坡缓缓地开上来了。
面包车的外面昨天刚擦洗过，所以银得锃亮，都能当镜子反光了。
但也因此，让车身上的剐蹭和些许碰撞的凹痕变得更加明显了。
车子里头，因为刚运过货，所以到处是纸板、木板的碎屑，鲜花和水果的气味汇聚在一起，倒也不难闻。
就算难闻，常年住在水果店里的莫雪遥，也早已闻惯了。
“上车咯！”
“等下。”母亲立马阻止了他，“先把车上弄弄干净，要坐好几个小时呢！”
“讲究。”父亲揶揄了一句，不过还是动手打扫起了车内的卫生——其实就是拿块小抹布将碎屑从里面扫出来而已。
李婉言想起身帮忙的，但却被莫雪遥压得动弹不得，所以干脆就坐在椅子上和她一块儿偷懒了。
——其实想站起来的话，还是能站起来的吧？
“小遥，偷懒啊，坐着不干活啊！快来帮忙搬东西！”父亲就像她还是男孩子的时候一样吆喝着。
莫雪遥却厚着脸皮摇了摇脑袋，斜睨着他说道：“不干，我是女孩子，没力气！”
“哟吼！”父亲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还摆起大小姐的架子来啦？女孩子也得干活哈！”
“太重了啦，人家拿不动~”莫雪遥学着王佳乐撒娇时的模样，故意捏着嗓子，娇滴滴地说道，“万一扭了脚或者摔倒了可不好了呢~”
“得得得，不要你搬行吧？你给我好好说话！”
“嘿嘿。”莫雪遥如同一个大获全胜的将军，得意地笑了起来。
一旁的李婉言也忍不住轻轻扬起了两边的嘴角。
要带回外婆家的年货终于全都搬到了面包车上，这时候就显出它的好来了，即使装了那么多东西，也仍旧很有盈余，并且没有占到一点座椅的空间。
这些东西全都放在了后头的货舱里，有些碍事的第三排座位，早就被父亲给拆掉了。
所以现在的这辆面包车，如果只按座椅来算的话，应该就只有五座而已。
当然，实际上肯定能装更多的人。
廉价、实用，在这个年代，它就是无数普通小老板的首选，真正的高效率生产工具。
至于按照车子的造型好不好看来选车，那都是后来富裕到甚至有些过剩的年代之事儿了。
“走咯姑娘们，上车！”父亲用力的一挥手，示意莫雪遥和李婉言坐上车来。
她俩坐在后排，母亲自然就坐在了副驾驶上。
“记得系安全带啊！”莫雪遥还不忘提醒道，“老妈最好也系！”
“让你老爸系就好了，我就不系了，勒得慌。”
“啧。”莫雪遥咂了咂嘴，看着父亲很不情愿地将安全带系上，然后左右调整了好一会儿的姿势，才终于将钥匙插进锁孔里，启动了汽车。
“咚咚咚……轰轰轰——”面包车发出了一阵如同拖拉机般的声响，整个车身都开始微微震颤了起来。
莫雪遥那张仍旧有些婴儿肥的小脸，也跟着微微的抖。
“对了……婉言，帮我拿一下那个装零食的袋子！”这么好的天气，出发时大街上又几乎没有人，怎能不吃点零食助助兴呢？
毕竟当时买它们就是为了这一刻嘛！
李婉言转过身，将半个身子趴在椅子上，伸长了手臂把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拿了过来。
廉价粗点心最大的优点就是种类奇多而且价格便宜，吃起来的时候完全不会心疼钱。
就像是摸奖一样，莫雪遥闭着眼睛摸了一包出来。
是一袋牌子名气不怎么大的干脆面，包装上有一个大大的广告图案，「集卡兑奖」这四个大字尤为醒目。
拆开来后，里面装着一张西游记的人物卡，不过并不是唐僧师徒，而是一只名为黑熊精的妖怪。
背面的小字上写着关于它的介绍，卡面摸起来很厚实，甚至让人感觉它才是整包干脆面里头最值钱的玩意儿……
“婉言你也拿啊。”莫雪遥双手合十地压住了干脆面，将它们压得碎碎的，然后一点一点的吃。
本就不昂贵的粗点心，在她的手里，就变得更加耐吃了。
“嗯。”李婉言也学着莫雪遥那样，眯起眼睛将小手伸进了袋子里，搅和了一会儿后，才从里面摸出一包来。
那是一袋淡黄色的绞丝糖。
绞丝糖其实就是麦芽糖的糖稀，因为黏黏的，介于液体和固体之间，缠住糖的两根棍子还可以拉出糖丝儿来。
“喔，婉言竟然拿到了这个，我好像就买了一包来着？”莫雪遥惊喜地说道，“你这算是中大奖了啊！”
“我自己也拿了一包。”
“哦——但概率也不大来着。”
“这个，怎么吃。”李婉言拆开了包装，捏着绞丝糖的木柄却是有些发呆。
“啊，这个，这个是慢慢舔着吃的，唔，吃之前得搅一下，不然会很硬。”莫雪遥虚握着木棍做了个动作示范，然而从来没吃过这种糖的李婉言却依旧有些不知从何下手，“婉言没吃过这种吗？以前在路边也有卖的来着啊，那时候我经常买五分钱的量。”
“从来没吃过，只吃过硬的麦芽糖。”李婉言摇了摇头，“卖糖的人从模具中，用小锤子一块一块的将糖敲出来的，那种麦芽糖。”
“呃……唔。”莫雪遥抓住了李婉言捏着木棍的双手，轻轻搅动了起来，因为天气冷而有些硬的绞丝糖，很快就变得软了起来。
父亲一个急刹车，绞丝糖顿时就塞入了李婉言的嘴中，让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咋了，没事吧？”父亲从后视镜看着后头问道。
“嗯。”她摇了摇头，咬下一小块糖，然后将沾了口水，变得更加粘稠的绞丝糖给拿了出来。
没有完全咬断的糖稀上，还拉起了几根好长的丝线（注1）。
“小心小心，别黏到头发上去，不然就很难弄掉了。”对此深有体会的莫雪遥赶忙提醒道。
小时候她就见过有女孩子被男孩恶作剧地扔了绞丝糖在头上，那头发一下子就全都纠缠在了一起，就像是被弄乱了的毛线球，看着就让人感到头疼。
“好。”李婉言便慢慢地舔起了糖来，面包车过了这个红绿灯后，就也慢悠悠地向前开了起来……
——这之后的好几个红绿灯，刹车都没有那么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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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此处致敬k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