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没有变化的乡下
在孩子们的眼里，大人们之间的聊天总是那样无趣。
甚至没有漫天飞落的雪花更有意思一些。
莫雪遥悄悄从人群里溜了出来，只觉得屋外那飘着雪的空气竟是如此的清新。
李婉言安静地站在她身旁，任由一片片白色的雪花落在自己的头顶。
“去做什么。”
“嗯……去哪里都行，总之不是待在这里吧？随便逛逛好了。”莫雪遥撇了撇嘴，看见李婉言撑起一把伞来，微微斜睨着她。
好像是在表达‘带路’的意思。
外婆家这里算是深山之中了，只不过这里的山大都不算高，而村庄又都是依山而建的，有着相对比较平缓的阶梯可供通行，所以才没有大多数山村那般的压抑感。
事实上，就以山村而言，外婆家这里都算是交通发达的地方了。
这可真不是在开玩笑。
深山里的雪下得明显比外头要大上许多，屋檐和人迹罕至的小道上，已经积满了雪，躲在屋里的孩子，都眼巴巴地看着窗外，期盼着雪能积多一些，这样明天就可以去打雪仗或者堆雪人了。
杭州虽算是南方，但乡村之地，每年还是都会有下雪的，所以孩子们固然兴奋，但却并无那种没见过雪般的新奇。
山村里的道路，宽敞之处可供三四人并行，狭窄之处，就只够一人独行。
从外婆家的泥瓦房里走出来，顺着宽敞的路走了一段，莫雪遥就跳下了三级台阶，站在了一块小小的空地上。
有一年的夏天，她回外婆家过暑假，就是在这里玩过了一个月——或许是半个月，反正母亲说她是受不了这边夏天的，因为蚊虫多，还没有电风扇，晚上根本睡不着觉。
但在莫雪遥的记忆里，那个夏天却是十分快乐。
大部分时候是在这里打弹珠——因为太阳一般晒不到这儿。
其他时候则是去小溪里摸小鱼小虾，又或者跟着青年人爬山去砍柴……
兴许是人总会给自己的回忆增添上几分美好的滤镜吧。
总之每次听母亲说，那会儿的自己哭着喊着要回家时，她总是有些不敢相信那是自己。
“嚎吼，辣过噶里沟的哇，噶俏些（哎哟，哪个家里的哇，这么漂亮的啊！）。”迎面走来一个头发上落了不少晶莹雪花的年轻男人，他的肤色黑得像块碳，唯独一双眼睛明亮，小时候他摔了一跤，额头上有一小个五角星似的伤疤，至今都没有完全消失。
再加上他姓包，所以小时候，莫雪遥就跟着其他的大孩子们，一起叫他‘包拯’。
喊着久了，又变成了‘包公’，再后来，就变成了‘阿公’，言语之中，仿佛带了几分外公的意思。
因为在这里的土话中，‘阿公’和外公的发音格外相近。
“咦，阿公？”如果是别人，她可能不敢打招呼，但唯独是他，形象实在是太过鲜明，一看到就想了起来，连同着那过去的往事都被勾了上来。
“嗯？你是？哪家的女孩子？”他愣了愣，双手提着两个黑袋子，上下打量着她问道，只是记忆里，小时候从来不认识这么漂亮的女生——光是那蓝色的眼眸，就几乎可以排除所有的答案了。
“我是小遥啊！”莫雪遥兴奋地指了指自己，反正父母已经解释过，她到时候就照葫芦画瓢地说上一通，对方就能明白了。
她现在倒是更想看看对方脸上会浮现出怎样的表情。
于是，就见他那黑黝黝的脸也变得有些发青了，却并不是生气，而是带着几分害羞的感觉，眼神有些游离，却又十分好奇地想要打量她。
莫雪遥就这么落落大方的站着，甚至故意挺直了背脊——然而遗憾的是，他依旧高她那么多，甚至比以前的时候高得更多了。
“你是……哪个小遥？”
“你忘了？那年夏天，你想骑到牛身上，结果被甩了下来，裤子都掉了，屁股还被牛顶了一下，‘哗哗’地直流血呢！”
“草！”‘阿公’忍不住叫了一声，也不知是在害臊还是在惊叹，“真的是小遥？那个时候说你是假小子，你还硬说你是男孩子嘞，原来真是个姑娘啊，都长那么漂亮了啊……”
“是啊……”莫雪遥有些心虚，不过当看到身旁的李婉言后，就又感觉气足了几许，“怎么样，你现在找到女朋友了嘛？”
“我哪有女朋友嗷，要不你给我做女朋友得了。”
“切，你想得美。”莫雪遥翻了个白眼，“介绍一下，这是……呃，嗯，是我姐，叫李婉言。”
“这名字好听。”一下子看到两个漂亮姑娘，他顿时有些走不动道了，“是你表姐还是堂姐？”
“呃嗯……表姐吧。”莫雪遥胡诌了一个，因为要是说‘干姐姐’的话，不免又要解释一番，实在太过麻烦。
“你好。”李婉言轻轻地朝他点了点头，后者顿时露出了一种被刺骨寒冰冷到了的感觉，往后缩了一下脖子——又或许只是有雪花落到他脖颈里了而已。
“啊那啥，你好，我叫包……”
“包拯！”
“啥啊，哈哈哈，那是外号，我叫包成，成功的成。”
“咦，这名字是你真名？”
“那当然了啊！”
“你好，包成。”李婉言又点了点头。
包成看了看莫雪遥那蓝色的眼眸，又悄悄将目光扫过李婉言那张和寒冬很相衬的小脸，吞吞吐吐地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莫雪遥抢先问道：“对了，阿公……”
“叫包成哥不行吗……包哥也行啊，我可没有做你‘阿公’的辈分啊。”
“哎呀，麻烦，反正……你现在有空吗？”
“哦，我把这两袋牛肉送回去。”包成低头看了一眼双手提着的黑袋子，这才想起自己今天的正事儿来。
“那你待会儿有空吗？”
“有有有！”他立马用力点头，“待会儿想去哪里玩？”
“不知道去哪里玩，带我们随便逛逛呗。”
“大冬天的，这有哪里好玩啊。”包成大笑道，不过却还是答应了下来，“那我马上就过来，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啊！”
“好。”莫雪遥轻轻点了点头，他的背影和小时候那个同样黑黝黝的大孩子重合在了一起……
输了一颗漂亮弹珠的莫雪遥哭着要回家，被他问及后，就像今天一样，让她在这里等着，他则一路飞奔，回去将那个漂亮的铁盒子带了过来，打开后，里面是各种各样漂亮的弹珠……
顿时就让她破涕而笑了。
接着就挑了五六个给她，遗憾的是，后面还是全都输完了——但那会儿，她就不大好意思继续哭了。
李婉言撑着的伞微微朝莫雪遥这边倾斜了一点，被风斜斜吹进来的雪花，也被伞面阻挡在了外头。
“小遥！！”不多时，包成就又飞奔了回来，和那时如出一辙。
“急什么，小……”莫雪遥后面的话还没从嘴里蹦出去，就看见包成在这湿漉漉、滑溜溜的地上失去了平衡，他努力后仰身子，但还是不受控制的向前滑着，跌跌撞撞地挣扎了好几秒，这才‘噗通’一声跌倒在了地上。
“咳……嗯……”莫雪遥的嘴角咧了咧，终于不受控制的‘噗呲’笑出了声。
李婉言轻轻咬了咬嘴唇，似乎也在忍着笑意。
——她最近的笑点好像越来越低了，都和莫雪遥接近了。
“靠，笑什么噢，刚才都不来扶我的哇！”
“嗯……我，刚才没反应过来……”
“都好几秒了啊！”
莫雪遥终于捂住了脸颊，放声大笑道：“噗哈哈哈哈——好熟悉的屁股啊……！”
也不知道包公是不是不喜欢系腰带，又或者裤子都太过松垮，冬天的棉裤竟然都因为刚才那一跤滑落了下来，露出半个黑黝黝的屁股蛋来。
这场面过于记忆深刻，因为那会儿他是被牛顶了来着……
“咳咳咳！！”包公赶忙一边拉着裤子一边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雪水，尴尬地咳嗽了好几声。
“衣服湿……哈哈哈……没、没事……哈哈哈吗……？”莫雪遥幸灾乐祸地大笑着问道。
“你要是真关心我就不会笑了好吧，假惺惺。”包成无语地摇了摇头，用土话回答道，“否要紧的哇，夜里洗扣掉哩哇（不要紧的哇，夜里就洗掉的啊）。”
“那我们出发！”
“去哪里？”他问道。
“问你啊！”莫雪遥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靠。”包成竖起了一根中指，又觉得在女孩子，特别是漂亮女孩子面前这么做不太好，便马上放了下来。
莫雪遥歪着头想了想，问道：“那……看看村子哪些地方有变化吧？”
“这破地方能有什么变化噢，一直都是这副样子哇，哦，对了，有望家造了栋新楼，高……很高的哇，五层楼嘞！”
在这山村里，五层楼的房子，确实是相当的高了。
“去看看？”
“走呗，从这条路走过去，再转个弯上去，宿到撩（就到了）。”虽然是用普通话，但毕竟是在乡下长大的，所以他还是时不时会蹦出那么几句土话来。
“嗯！呃，你不撑伞吗？”
“下雪哪里还要撑伞的啊？”包成摇了摇头，“又不是你们城里的大小姐，那么娇贵的哇。”
“切，我们可不是大小姐……”莫雪遥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在否定这句话的哪一个方面。
李婉言微微侧目看向四周，墙壁上那干枯的爬山虎，似乎勾起了她心中的许多回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