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腊月廿九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发生太多太多的事。
但每到年末之时，却仍旧觉得它过得太快。
日子似乎总有些浑噩，时间的流逝也总无法被抓住。
莫雪遥不是自己起来的。
事实上，并没有人叫她。
只是楼下人们忙碌的声音过于吵闹，硬生生地将她从梦乡中拖了出来而已。
外面的天空是灰蒙蒙的，隐约能看到一些仍亮着的灯光。
山村的小道里，偶尔会有一束手电筒的光芒从转角处照过来，让躺在床上的莫雪遥都忍不住眯起眼睛。
“才……几点啊……”莫雪遥迷迷糊糊地抓起放在一旁床头柜上的名贵手表，借着窗外的光看了一眼时间。
时针分明指在六的位置，分针也才刚过‘十二’。
早上六点，对于农村里的人们而言，却就像是城市的九点一样繁忙了。
莫雪遥放下那只在干爹年会上抽来的手表，白嫩的藕臂又缩回了被褥里，那混杂着雪花味道的空气，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冷……”
“几点。”李婉言翻了个身，轻轻地抱住了她。
“才六点……哈呼……但楼下真是好吵啊……”莫雪遥嘟嚷着撇了撇嘴，把被子蒙到了头上，“再睡会儿吧……”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人踩着‘嘎吱嘎吱’作响的木楼梯爬了上来。
“遥遥，起床了，下去吃早饭了，芥子、粥，哇捏高（鸡蛋、粥，还热的）。”
回到乡下的母亲，似乎也开始变得喜欢在普通话里掺杂土话了。
莫雪遥忽然有些能够理解，为什么那些出国留学回来的人嘴里，总是会夹杂那么几句英文了。
“太早了吧……”
“不早了，都七点了。”
“骗鬼啊……我刚看过时间……”莫雪遥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嘀咕道，“太冷了，起不来，再睡会儿……”
“起床咯，下面有很多你以前的小伙伴在的哇！不下去玩吗？”
“我又不是小学生……”莫雪遥一脸无语地探出头来。
“快点啦，起床啦。”
“知道——”她只能这般敷衍地回应道。
在这下着雪的山村里，想要起床，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冰冷的空气像是有重量似的，将棉被死死地压在莫雪遥的身上。
她挣扎了许久，才终于勉强伸出手把毛线衣和加绒打底裤拖进了被褥里。
直到将这两样衣物焐热、楼下又传来母亲的呼喊声后，才总算把它们穿上，然后一股脑地从床上爬了下来。
“还不起床的哇？”楼梯又‘嘎吱’地响了，包成端着饭碗正往上走呢，恰巧看到就穿着一条打底裤的莫雪遥从被窝里钻出来，便赶忙又倒退了两步，“起来了啊？”
“是啊。”莫雪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懒洋洋地将裙子穿在了身上。
“啊啾！”
“遥遥，今天要不要穿棉裤？穿裙子会不会太冷哦！”母亲的大喊声又传来了。
“算了，穿都穿了……”她就这么摇摇晃晃地下了楼。
楼下有不少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亲戚。
“噶俏些么，东一泥哇穿裙呐啊（这么漂亮的啦，冬天里还穿裙子的啊）？”
有人这般调侃道。
莫雪遥就算听见了，也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在门口洗漱完，她立马就躲回了屋内。
她的亲姨娘正在烧柴，看到她跑回来，就冲她招了招：“小遥，这里来呀，这里暖和。”
灶台那边的火烧得正旺，火光照得墙壁都红彤彤的了。
这算是她比较熟悉的亲戚了。
但其实平时的往来也不算很多，所以仍然感觉到生疏。
不过火光的温暖还是把她吸引了过去。
姨娘用力摸了摸她的大腿，也不知是在羡慕还是在怀念自己年轻的时候：“哎哟，这大腿摸起来这么舒服的哇，也不知道有迷倒多少男人咯。”
其他大人一下子会意了，便开始忍不住笑。
莫雪遥撇了撇嘴，对于这种带着些许成人色彩的调侃，她完全没有害羞的感觉——又不是不懂，有时候女孩子们之间开的玩笑，甚至比这还要露骨些呢！
食色性也，人们总会谈论这方面的话题，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小孩子的好处就是什么都无需思考，盛了白粥的饭碗便被大人递到了她的手里。
碗里放了被掰成两半的水煮蛋，上头滴了些酱油，把白粥也给染黑了。
姨娘还特意从橱柜里拿出了她带来的肉松，撒在了给莫雪遥的白粥上。
“好，这样吃就可以了，肯定好吃的。”
莫雪遥倒是不介意，其实早上根本没食欲，吃什么都差不多。
她在这边烤着火，李婉言也下了楼。
俩人穿的衣服都是差不多款式的，只是颜色略有区别而已。
也不知是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久了，还是衣服着装的缘故，有许多人都以为俩人是亲姐妹。
母亲说不是的时候，他们还不相信，甚至能指出俩人哪些地方相像了，非要证明她俩都是一个妈生的……
“婉言，这边。”莫雪遥往里面坐了坐，给李婉言空出了一个位置来。
土灶台一般都是有两个烧火口的，里面的那个一般拿来烧饭，外面的则用作烧菜。
最边缘的墙角里，堆着一些干柴，有的还略显湿润，好像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木头清香。
灶炉里熊熊燃烧着的火，驱散了身上的寒意，也让莫雪遥总算是能够静下心来，好好欣赏欣赏这屋外的雪了。
外婆家是一幢两层半的泥瓦房。
抬起头，就可以看到那高高的木头大梁。
地面也是凹凸不平的，有的地方呈波浪形，有的地方则像是月球表面似的，有着一个又一个凹坑。
地面是白色的，有点像是蚂蚁巢穴的颜色。
或许当时用的就是——黏土？
莫雪遥在心中推测着。
小时候也问过大人，但是他们其实也说不清楚——反正用的就是那种土，来做工的师傅都懂。
除夕这一天，是格外热闹的。
许多儿时的小伙伴都听说当年那个‘假小子’长大了，便纷纷前来看望……
有的人还是和以前一样活泼调皮，有的人则稳重了许多，还有的人却是性情大变，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对于莫雪遥是‘假小子’这件事，大家都意外的很能够接受。
兴许是她从小到大都长得实在太过清秀了的缘故吧。
毕竟就算是夏天跟着大家跑，她也不会被晒黑多少，依旧是孩子们中最白的那一个。
至于精致的五官，那更是从小到大都如此。
面对这些儿时曾经聚在一起玩过一段时日的伙伴，她刚开始还觉得新鲜，一个个地向他们打招呼。
但随着可以聊的话题越来越少，大家之间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她就觉得有些腻烦了。
这些家伙叽叽喳喳地在自己身旁吵闹着，让她感到有些头痛。
如果可以的话，这会儿她只想安静地和李婉言待在一块儿烤火。
莫雪遥忽然觉得，她这样相对沉默的性子，原来是这么的让人感到舒服。
话少，最起码不会让人感觉聒噪嘛！
大家似乎也感觉到了和莫雪遥之间的隔阂，便纷纷找了理由离开了。
有不少还很有童心的家伙，甚至跑到外头去，和那些更小的孩子们堆雪人、打雪仗去了。
“遥遥，你不去和他们玩儿吗？”母亲疑惑地问道。
旁人替她解释道：“哈哈，姑娘长大了，当然不要和这帮小伙子玩到一块儿去了哇！”
“就是就是！”
莫雪遥耷拉着眼皮子想要辩解，但最后却也只是说自己怕冷不想出去而已。
至于其他人说的话，她并未否定。
不仅是她和大家之间产生了些许身份、地位、性别等变化而导致的隔阂，但也绝不能说没有‘姑娘长大了’这一部分原因。
或者说，这其实就包含在导致隔阂的原因之中吧！
柴火当然不可能无休止地烧下去，终于一点一点地燃尽了。
外婆把里面的灰烬舀了出来，倒在一个铁篮子里。
还在微微泛着火光的余烬仍旧能给人带来一些温暖，关键是还很方便，可以带着坐到其他地方去。
在农村里，你会看到一切的东西都物尽其用。
几乎每一点价值都没有浪费。
这么看来的话，似乎农村人才距离‘环保’这个概念更近一些哩！
莫雪遥忍不住在心中这般调侃着自己。
——她当然知道，烧柴肯定算不上什么环保。
“感觉好快啊，这就除夕了，好像还没有准备好迎接新年呢。”莫雪遥将手悬在余烬上取着暖，轻轻撞了撞身旁的李婉言。
“嗯？嗯。”李婉言有些走神，延迟了几秒才回应，“日子过得是很快的。”
“今天要守岁吧！熬过十二点！”想到这个，莫雪遥忽然兴奋了起来。
对于平常都早睡早起的她而言，新年是唯一能够名正言顺通宵的日子了。
“好。”
“对了，还要放鞭炮……晚上去放吧？还是白天去呢？外面还在下雪……”
刚才跟大家一块儿去打雪仗的包成湿漉漉地跑回来了，向莫雪遥外婆借了条干毛巾，使劲擦了擦自己的羽绒服：“小遥，打雪仗去呗！”
“你咋回事儿啊？”
“哈哈，被人家扔了十几个雪球，赶紧回来擦擦，不然待会儿要湿进去咯！走呗，打雪仗啊，你以前不是挺喜欢玩的吗？”
“啊……”莫雪遥挠了挠头，拉着李婉言一块儿站了起来，“那……就……去吧？”
“你们可别欺负我们家的两个姑娘啊，不然弄得感冒发烧了要找你们的噢！”母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放心，我会保护好她俩的！”被白雪更衬出皮肤黝黑的包成用力拍了拍胸脯，大笑着回答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