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有时候一天很长,有时候一天很短。
而除夕那一天的日子,总让人感觉介于二者之间——似长又短。
或许大家终究是年少,之前因为许久没见的隔阂在一同玩雪和鞭炮之中便很快消退了。
莫雪遥也感觉到了一种毫不做作的欢快。
虽说玩得尽兴了,但也因此把身上的衣服弄得脏兮兮的了——即使她已经很注意了,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摔了几跤。
李婉言也跟着打了雪仗,身上的衣服和她一样变得湿漉漉的了。
俩人回了家,她比莫雪遥还更显得惶恐一些。
然而意外的是,面对有些狼狈的二人,母亲脸上浮现的却是关切的神情——在那之中,还掺杂着几分‘早就知道会这样’的微笑。
“衣服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先去洗澡吧,总不能这样脏兮兮地吃年夜饭吧?”
“啊……”莫雪遥有些意外,因而更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去哪儿洗澡来着?”
“在村里也能洗,但你俩肯定受不了。”
“哦哦……”莫雪遥想起小时候是怎么洗澡的了。
外婆家其实根本就没有浴室,就连厕所都是两个马桶——那可不是现代马桶,而是两个木桶。
一个用来小号,一个用来大号,白天的时候,就得把它们给抬出去倒掉,否则那气味,哪怕是冬天,放个两三天也够呛的了。
小时候洗澡,就是拿个大脸盆,在二楼靠近露台的地方洗。
一来不舒服,二来还容易着凉。
这大抵也是乡下人在冬天很少洗澡的原因吧。
所以在冬天的时候,小孩要是把自己身上弄脏了,少不了被痛打一顿,因为对于身体不那么好的人而言,在冬天的每一次洗澡,都很有可能导致感冒着凉……
“你们去捷坦洗好了,那里有公共浴室,遥遥,让你表哥开摩托车带你去。”
“捷坦?”莫雪遥不知道究竟是那里就这么叫,还是土语的叫法,总之还是学着母亲的读音重复了一遍。
“不远的。”
捷坦,就是距离外婆家最近的一个大村子。
就坐落于前往‘乡’的半路上。
“表哥呢?”莫雪遥不认识老家的人,但其实对于外婆家的亲戚也不是那么的熟。
她左顾右盼着,才看到有一个和外公在眉宇间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人正跨坐在摩托车上等着。
他未撑伞,雪花已经落在了头顶上,轻轻一晃,就像是头皮屑似的‘簌簌’落下。
“表哥?”莫雪遥试探性地问道。
“来了?换洗的衣服带了吗?肥皂带了没?给,雨衣你们穿上,或者等下回来的时候再穿!”
“你呢?”
“我?我不用。”
“你不去洗一个?”
“洗啊?”
“那回来不会被雪淋湿吗?”
“哈哈哈,这点雪对我……对男人来说,不算什么!”表哥麻利地将一根烟叼在嘴上,然后用打火石‘咔咔’几下将它点燃了。
烟雾在下着雪的空中弥漫着,歪歪扭扭地向上飘去。
莫雪遥先上了车,李婉言紧随其后——摩托车不算特别宽敞,所以她正好有理由可以紧紧地抱住前者。
在轰鸣声中,红色的摩托车冲散了飘零的雪花,顺着乡间小道,灵活地向前驶去。
它的速度甚至比汽车还要快些。
因为四周没有防护,所以让莫雪遥感觉有些紧张。
两旁的农田飞快向后倒去,呼啸吹来的冷风,让莫雪遥的呼吸有些急促。
“小遥啊,长大了嘛。”
“是啊,干嘛。”莫雪遥当然还记得表哥,不过印象却已经很模糊了。
毕竟足足有三四年都没有回外婆家了吧?
那个时候,表哥好像就已经工作了来着……
不,准确的说,他根本没有什么正经工作,基本都是干一个月休息一个月,什么都干过,却什么也做不长,女朋友更是一个接一个的换。
“还记不记得的啦,那时候我带你骑自行车啊,然后我们俩都冲到田里去咯!”
“呃……有吗?”
“哈哈哈哈,当然有啊,不过那时候你竟然没哭呢!”
“那有什么好哭的?”莫雪遥撇了撇嘴,“表哥,你这摩托车什么时候买的啊?”
“嘿……你猜猜多少钱?”
“嗯……两千块?”
“哈哈哈,两百!”
“为什么这么便宜啊?”
“因为买的是别人偷来的车啊。”他的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得意,“这是城里头一个富二代的车,嘿嘿,偷来卖给我也算是劫富济贫咯。”
“这样不好吧……”
“这有啥,我又不是没付钱!”
莫雪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有时候,她真的感觉自己的价值观和他们相去甚远。
在大城市中长大的她,总是更喜欢遵守规则。
而在乡村长大的人们,却不喜欢遵守明面上的规则,而是遵守那更需要社会经验,也更加复杂的‘潜规则’。
人情社会,看似是方便了,其实是更加麻烦了……
捷坦是一个相对大一点的村,从城里开来的大巴也就是到这儿便停了。
停车场上,停了不少大巴车和中巴车,三三两两返乡的人,拖着行李下了车。
有的人走几百米就能到家,还有的,却仍旧得走上很长一段路,一直走到大山深处才能抵达目的地……
春节返乡。
属于Z国人特有的节日。
最起码在这个时代,人们还是有着很浓厚的返乡情结的。
因为进入大城市中的许多人,基本都来自农村。
而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定居于城市,并且诞下后代,这种思乡情结可能也会慢慢的淡去了吧。
“到了,公共浴室在这边。”表哥第一个跳下了车,他一只手维持着摩托车的平衡,另一只手指着这比莫雪遥家附近最烂的浴室还破旧些的房子喊道,“走走走,洗澡了!”
今天就是过年了,所以从附近村庄特意来洗澡的人也不少。
而且以年轻人居多——或许都是在城市里长大的,所以难以接受乡下的那种洗澡方式吧。
“钱付了,你们俩的牌子拿好。”表哥操.着一口乡间土话,就在柜台前把钞票付了。
莫雪遥看到他给了五块钱,还倒找了两块。
乡下虽说有诸多不便,但在很多方面的价格也是真的实惠……
浴室就是那种普通的浴室,甚至连泡澡池都没有,只有一个个没安门的沐浴隔间。
蒸汽弥漫着的浴室里,其实一米开外就看不太清了。
莫雪遥下意识地仰着脑袋往里走,一只手被李婉言挽着……
洗完澡,表哥早已在外头等着了。
坐着摩托车,在这纷飞的雪花中回家。
飒爽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了吃年夜饭的时候。
小时候,莫雪遥很喜欢吃年夜饭。
因为那会儿总能拿到许多压岁钱。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知道那些压岁钱一分也到不了她手中后,对这压岁钱的兴趣就越来越小了。
真正能到自己手上的压岁钱也就是父母给的那点而已。
可加起来可能也就几十上百块钱而已。
虽然在平时已经挺多了,但在新年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就显得很少了。
“来,遥遥,这是你大伯、这是你三姑、这个你可以叫……舅舅,那个是你小外公……”
在这样的年夜饭上,莫雪遥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一样,把母亲要求自己喊的称呼重复一遍。
大家都显得和她很熟悉的样子。
有人说在小时候抱过她,还有人说以前给她买过吃的……
但总之,她基本都没有什么印象了。
饭桌,是属于大人们的场地。
莫雪遥就挑了几个自己喜欢吃的菜吃了几口,便跳下餐桌,将零食塞进口袋里,跑到了门口。
灶台里烧着炉火,锅子里正在蒸着馒头。
除夕的晚上,灶台中的火是不会熄的,即使馒头吃完了,也会加些水,让炉火继续烧着。
寓意着来年也能这样红红火火,生生不息。
“婉言!”莫雪遥将胳膊搭在了李婉言的肩膀上,“今天要喝酒嘛?”
“为什么。”
“难得过年嘛!”她自顾自地说着,就站起身拿起桌旁的米酒倒了两杯。
大人们都聚在桌前,两个姑娘坐着的灶炉旁,倒是显得冷清又安静。
莫雪遥没由来的喜欢这样的新年。
有亲近的人在身边,然后还可以看看别人的热闹——这样也就足够了。
米酒就这么放在炉火前热了热,下酒菜只是一些从餐桌上‘偷来’的蚕豆。
时间在这热闹中一点一滴地流逝而过。
刚开始只是有一些零星的炸响,而后,鞭炮和烟花的声音顿时密集了起来。
也不知听到谁喊了一声‘马上十二点’了,莫雪遥便拉着喝了一杯米酒有些微醺的李婉言跑上了二楼的天台。
雪已经小了很多,烟花高高地冲向天空,像是要将那些阴云都冲散。
“咚、咚——”她分明听到楼下的老式摆钟传来了十二点的钟声,而后天空顿时变得如白昼般通明。
“咻——彭——啪——!!”
就像是春天的花在这夜空中绽放开来了一样。
五颜六色,七彩缤纷。
各种形状的都有,它们互相交织在一起,在整片天空中蔓延。
远远的,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烟花连成了一片。
或许,现在的Z国上空,人们对于春节的庆祝,都被这烟花给连接在了一块儿吧?
再仔细想想,千百年前的宋朝,就已经有烟花了,那时候的古人也和现在的她们一样,已经能够燃放烟花,用这样奢侈的方式庆祝春节了。
于是,空间和时间的距离都被缩小了,毕竟在这一刻,无数现代人和无数古人们所仰望的,都是那同一片星空啊!
微醺的李婉言将脑袋靠在莫雪遥的肩头,望着天空,呆呆地呢喃道:“东风夜放千花树……”
莫雪遥只觉得这句诗在此时格外的贴切。
不过她却想不出下文来了。
憋了半天,便接了一句:“嗯……病树前头万木春?”
“噗。”李婉言忍不住掩着嘴笑了。
很显然,她背错句子了。
“新年快乐。”她歪着头,用那张微红的小脸看向莫雪遥,主动地说道。
“嗯,新年——快乐!”莫雪遥张大了嘴,深吸了一口带着硫磺味道的空气,又加大了点声音,像是要和烟花比谁的嗓门更响,“新——年——快——乐——!!!”
李婉言轻轻抿了抿嘴,似乎也想跟着她大喊,但最终却也只是张了张嘴,并未发出声音。
她的低语在烟花声中,就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希望每一年,我们都能在一起看烟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