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海边的烟花
即使已经到了大年初一的白天，也到处能听到烟花爆竹的声响。
小城市的海边别墅前，是一片一望无垠的纯净沙滩。
后方的森林仿佛将这里和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开来，像是一个不会被打扰的桃花源。
艾休儿披散着一头有些微卷的黑发，赤着白皙的脚丫坐在沙滩上。
她的脚底沾染了些许沙粒，粉色的脚趾在阳光照耀下更显得晶莹剔透了。
虽然立春尚未到来，但今日小城市的天气却带着十足的春意，有花儿正含苞待放，也有树枝提前抽出了新芽……
而艾休儿似乎也并不怕冷，她只穿着一袭淡紫色的连衣裙，袖子微微盖住了手掌，只露出几根纤细的指头来。
“砰——啪——砰——”即使坐在这样安静的海边，也依旧能听见从附近乡村里和城中传来的烟花声。
只是今天的阳光太过明媚，所以只能听见烟花的声响，却看不见那绽放的烟花——顶多是看到有一团什么东西炸开了，然后如同水汽一般消散在了空气中。
对于艾休儿而言，这其实是一种神奇的体验。
在她过去生活的那个地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最起码有三百天都能听到这样‘噼里啪啦’的声响。
然而那却不是庆祝节日，在燃放什么烟花爆竹。
而是意味着发生了枪战。
有时那些声音很远，还伴随着炸弹的巨大轰鸣，以及房屋倒塌的声响。
有时那声音也很近，那种时候，她就会躲在自己的床底下，安静而耐心地等待着枪声停止或者远去。
这其实也算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听到这样的声音也不会感到害怕，但是当看到那些人端着枪，其他人像是被收割的稻谷似的倒下，还是会有一种本能的恐惧涌上心头。
同样的声响，在不同的国家，给人的感觉也是完全不同的。
因为在这儿，‘噼里啪啦’的声响，是对佳节的庆贺，而不是死神收割生命的镰刀。
不远处，苏雨晴小心翼翼地探过身子，‘咔咔咔’地点了好几次，才总算是用打火机将引线给点燃了。
然后她就慌张地捂住了耳朵，一时间甚至忘记逃跑了。
穿着黑色风衣的莫空一把将她横抱而起，不急不缓地往后退了几步。
“咻——砰——啪——！”烟花就在眼前的空中盛放了。
不过即使距离这么近，也看不太清。
它那点微弱的光，实在是无法和太阳争锋。
“哎哟，今天的阳光真不错啊？”穿着长袖沙滩装的秋易一边说着，一边将墨镜戴上，旁边的叶雯摊开一张沙滩椅，却是被戴着狐耳发箍的天音一屁股坐了下去。
“天音——起来，你要坐自己去拿啦！”叶雯双手叉腰，微微嗔怒地说道。
“可以躺两个人的嘛～”
“起——来——啦——”于是叶雯就捏住了她的小脸，后者嘟了嘟嘴，只能乖乖的爬了起来。
平日里宁静的沙滩，今天却是格外的热闹。
太阴和水稚诗正将昨天燃放后剩下的烟花空盒子捡起来，堆到一辆小皮卡车上。
“呼哇，放我下来啦……”苏雨晴被横抱着看完了烟花，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红着小脸，用比蚊子也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轻轻说道。
莫空点了点头，将她放回了沙滩上，后者像是害羞了一样，如兔子一般蹦蹦跳跳着在艾休儿身旁坐下了。
“艾休儿。”
“怎么了，晴姐姐。”
“这还是你第一次真正的在这里过年呢。”
“嗯……”艾休儿抱着膝盖，微微侧过脑袋，“我喜欢这样的新年。”
“这样呀，不觉得有时候会太过吵闹吗？”
“习惯了，而且……最起码这些都是无害的。”她将下巴搁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任由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吹乱了自己的长发，“生活在这里，很好……”
“好就好呐。”苏雨晴笑着揉了揉艾休儿的头发，看向在她身旁坐下来了的莫空，小声地说道，“所以要好好的生活下去哦，以后还有很多很多个这样的新年可过呢～”
“晴姐姐也是，唔，你的身体好像比以前好多了。”
“嗯！因为心情好，所以身体就好了，因为身体好，所以心情就更好了，正向循环呢。”苏雨晴轻轻地点了点头，靠在了一旁莫空的肩膀上，“对了，等下一起去吧……我们给你的父母也立了衣冠冢。”
“嗯姆。”
大年初一上坟，并非是小城市当地的习俗，而是苏雨晴老家的习俗。
有趣的一点是，这个习俗要求人们在今天上坟之前，得在家里放过鞭炮和烟花才可以出门。
到了墓前，就不能再放鞭炮和烟花了，也不可以烧纸钱，只需要带两根香烛和一样逝者生前最爱吃的食物就可以了。
“艾休儿，你爸妈以前喜欢吃什么？”苏雨晴微微撩了撩自己那刚没过下巴的短发，轻声地问道。
“以前吗？嗯……喜欢吃的吗？肯定是肉吧……因为并不总能吃到呢。”
“肉吗？嗯……那就带一块咸肉去好了。”
她又在沙滩上看了一会儿罩着薄纱般白云的青色天空，终于起身准备出门了。
——在那之前，又放了一次鞭炮，这次是千响炮，把她吓得又一次捂着耳朵蹲了下来，也又一次地被莫空抱了起来。
明明这么害怕，但她却偏偏要自己来放。
昨天晚上放烟花的时候，她可都是远远地看而不接近的。
“要去了吗？”秋易枕在天音的大腿上问道，旁边的王浅语也歪过头看向他们。
“嗯，要过去一趟，等下就不回来了。”
“这么快就走了啊？多住几天呗？”
“不了。”莫空摇了摇头。
秋易目送着他们远去，一直到连车尾都看不见了时，才回过头来：“啧，大年初一去上坟，真是奇怪的习俗……”
“就是就是，在我们这里，年初一上坟是不吉利的呢。”王浅语也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悄悄把一只螃蟹放在了秋易的脚边。
几秒钟后，就听到他发出了一声惨叫，低头一看，蟹钳已经死死地夹住了他的脚趾……
王浅语幸灾乐祸地大笑了起来，趁机又朝秋易丢了一只过去，顿时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
小城市是有公墓的，不过在这个年代并没有太多的人买。
毕竟这里是‘小城市’嘛，附近的郊外乡村里，空地很多，山上也没有什么人管，大家也都喜欢把人葬在这些地方。
不仅是因为不用花钱买坟地，更是因为这样可以自己挑选风水宝地。
这么多大山，总有一块是合适的。
艾休儿的父母就被安葬在百流山后面的那座山上。
它比百流山稍矮一些，却没有一个名字，形容起来的时候，也都说它是‘百流山后面的那座’。
半山腰的一块青石旁边，有一块还算新的墓碑，上面写着艾休儿父母的名字。
隆起的土包下只埋葬了一口棺材，而那里面，除了衣物外，什么也没有。
“晴姐姐，你们先上去吧。”艾休儿轻轻舔了舔嘴唇，站在自己父母的坟前，两条腿就像是灌了铅似的重。
“嗯，待会儿下来找你。”苏雨晴将两根香烛递给了她，而莫空则轻轻地把一块鲜肉放在了墓碑前。
他俩还要继续往上走，一直走到了快接近山顶的地方才停下。
这一块空地上浇筑了水泥，但仍然有几根杂草顽强地从缝隙里长了出来。
墓碑用的是一整块深色调的玉石，不走近看的话，可能还会以为它只是一块光滑些的大石头。
坟前摆了一束花，似乎有人已经来过了一趟。
一旁的竹扫帚显然是新买来的，之前有人用它来打扫过坟前的灰尘。
苏雨晴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和奇怪，她屏着呼吸，慢慢地走到墓碑前蹲下，将两根装在玻璃杯里的香烛放在前头。
她扭过头，看向了正叼着烟的莫空。
后者会意地将还在燃烧着的烟头递给了她，用来点燃那两杯蜡烛。
点燃后，莫空接回香烟重新吸了一口，缭绕的烟雾中似乎都带着几分香烛的气息了。
接着，苏雨晴又将一个盘子摆在了坟前，里面放着一块和语文课本差不多大的榛果巧克力。
其实她生前几乎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这只不过是苏雨晴自己喜欢吃的而已。
不过，想来她也是不会介意的。
因为凡是苏雨晴喜欢的，她大抵也是会喜欢的。
香烛的烟气缓缓升到了空中，无形的风让它们交缠在了一起，又调皮地吹起了几片枯叶，它们旋转着，像是在为他们伴舞。
太阳悄悄地躲到了云层之后，青白色的蓝天一下子暗了许多。
苏雨晴一直蹲着没有站起来，站在她身后的莫空只能看到有一滴滴水珠‘啪嗒啪嗒’的落下，在干燥的水泥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实心圆圈。
“哗啦啦——”风儿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只是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将她的短发微微吹起，将她的裙摆稍稍掀起而已……
莫空眯着眼睛，温柔地将一只粗糙的手掌放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后者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然后一边用手抹着眼睛，一边轻轻地抬起了头，平视着墓碑：“夕子姐姐，新年快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