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莲步轻移
这成片的船只似乎让河水都上涨了一些，船桨掀起的波浪仿佛也带来了几许波涛。
莫雪遥将双手交叠着放于小腹前，这么长时间下来已经觉得有些手酸了。
这个动作也不知要保持到什么时候去，但又不能放下来，否则先不说好不好看，待会儿下去了肯定得被母亲数落一顿。
“还没到吗？”莫雪遥小声地嘀咕着。
一旁的李婉言只是微微侧过头来，戴着面具的脸，让人看不出她有什么表情。
在莫雪遥感觉来，大概有两三个小时，然而实际上，也就是半个小时不到的样子，大船就缓缓地驶到了岸边停下。
神轿再一次被从大船上抬了下来，这次没有牛车了，就由这群壮汉们一同扛着，‘嘿呦嘿呦’地喊着号子，走到了一座道观前停下。
斑驳的墙壁微微泛黄，上头的油菜也剥落了许多，有些神的图案甚至缺了一张脸，也有的少了半截身子……
但看起来村民们好像没有要修补它们的意思。
岁月的痕迹让它尽显沧桑，但也正因为有这种沧桑，才让那种跨越数百年时光的古朴感更为强烈。
神轿就在门口停了。
“恭请神女入殿——！”这里用的是土话，只不过被莫雪遥听懂了而已。
如果用普通话来说，或许反倒没有了这种抑扬顿挫，像是在唱歌却又不是在唱歌的感觉了。
“慢慢走。”神轿下的母亲压低了声音说道，莫雪遥刚迈出去的步子差点乱掉，僵硬了足足两秒才重新调整过来。
或许是为了衬托出莫雪遥走路姿势的优雅，一旁的李婉言故意走得大步流星，身上那装饰用的佩剑轻轻晃动，这番飒爽干练的模样，倒真有几分侍卫的感觉。
做了一年多的女孩子，如果莫雪遥还不知道怎么样扮演一个淑女，那么她的学习能力就未免太差了一点。
现实可不是随心一想的无厘头故事，从一个男孩子变成一个女孩子也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
妥协是常有的事情——除非她想与世俗为敌。
平时学习的成果就在此展现了。
莫雪遥轻轻抬起左脚，再缓缓放下——她先是放慢了整个人的动作，然后再慢慢加快一点，接着就稳定在一个基准线上，这样就可以保持自然和优雅了。
人们都在外面看着，殿内空无一人。
看来必须得她先进去才行。
华丽服饰上的挂件们都‘叮叮当当’的作响，如同在演奏着一曲独特的乐章。
高高的门槛对于此时的衣服而言，有点难以跨过。
一旁的李婉言轻轻扶住她的手臂，好让她能够保持平衡，跨进大殿之内。
等她进来了之后，其他人才赶紧跟上。
殿内的道祖塑像并不高大，实际上就只有一人那么高。
仿佛是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制作的。
但对于塑像而言，就显得有些‘矮小’了。
莫雪遥感觉应该是到了地儿，便缓缓停了下来。
一旁的老道士递来一杯光是闻着就知道度数很高的白酒，一双浑浊的眼睛却安静地看着前方。
她愣了愣，然后接了过来，仰起头一饮而尽。
在那一瞬间，整个大殿好像都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之中。
旋即就传出了不少人善意的哄笑。
还有人促狭的起哄道：“好！神女豪爽！”
“咳……”老道士轻轻咳嗽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不是让你喝了……是含在嘴里，然后再吐到瓶子里去……”
“啊？哦哦……”莫雪遥点了点头，“那……怎么办？”
老道士没回答，而是将杯子递给了旁边的人。
旁人立马从一个陶瓷酒瓶里倒出些许的酒液来，又是满满的一杯。
这杯子可不算小，一杯少说也有二两半了。
莫雪遥接过酒杯，这才几秒钟，就又把刚才的话给抛之脑后了。
——因为她又下意识的给喝完了。
毕竟平常喝酒都是直接喝的，哪有含在嘴里再吐出来的道理？
就连神色严肃的老道士都有些忍不住咧嘴了。
“小姑娘，你……哇好莫（还好吗）？”这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配上此时他的表情，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嗯？抱歉……”
“我是说，你……醉了吗？”
“还好吧？”莫雪遥看起来就像是个没事人似的，小脸甚至都是那么的白皙，根本没有泛起一丝的红晕。
这第三杯终于是递了过来，这次莫雪遥记住了，没有再喝下，等老道士递来一个特别精致的玉石小瓶子后，才学着红楼梦里林黛玉的模样，轻掩着嘴将酒吐了出去。
“刷～想（上～山）！”老道士摇头晃脑地吆喝了起来，在前头引路，莫雪遥以及身后的人们，都跟着他穿过了大殿，走上那好像刚修缮过的台阶，一路抵达了矮山的山顶。
山顶下方一点，有一块宽敞的地方，大部分人就都停在了那里，只有几个壮汉抬着大酒缸走上去，在一块黄泥台前放下，就又赶紧走到了下方，汇入到人群里了。
这里除了一块黄泥台外，就只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小篆，虽然读起来费劲一点，但大部分也都能看懂。
大致就是讲述了道观的历史而已，粗略一扫，莫雪遥也就记住了个洪武三十一年这个年代罢了。
接着，老道士就将玉瓶里的酒液倒入了大缸的黄酒中，用那个铜勺子轻轻搅拌。
之后就是念一句咒语，或者准确的说是恭维天地大道以及诸天仙神的话……
反正是念一句倒一勺酒，就洒在那块黄泥台上。
山顶下方的那块空地上人声鼎沸，有不少小孩子都想跑上来看，但却被自己的父母给拽住了。
这种被万众瞩目的感觉，莫雪遥倒是不陌生，只是这毕竟是相对严肃的祭神大典，作为一个毫无经验的‘神女’，她还是有些心虚的。
终于，锣鼓声结束了，也意味着祭神大典到此为止。
酒缸中的酒还剩下大半，莫雪遥很好奇，这个相当于是被自己吐了口水的酒会怎么处理。
一大缸都倒掉的话，未免也太浪费了。
可这被‘污染’过的酒，又有谁会要呢？
然而事实上是……要的人还挺多。
刚一结束，酒缸才被抬下去，许多人就拿着自带的瓶子来灌酒了。
她含过的白酒，就混合在这些米酒之中。
虽说这么大的量，基本已被稀释到看不见了。
可是，心理上还是很恶心啊。
就像是把一条穿过的三角裤丢进热水壶里高温消毒，之后又拿来烧开水，可即使知道开水是干净的，没细菌的了，也还是膈应得下不去口。
“老妈，他们不恶心吗……？”莫雪遥看向走到自己身旁来的母亲，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怎么恶心了？我家遥遥又香又干净的，他们巴不得喝你口水呢！而且你现在可是神女，那酒可算是被你赐福过的呢！”
莫雪遥低下头翻了个白眼，又看到不少小孩子窜了过来。
胆子小的就躲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偷看，胆子大的甚至自己就抓住了她的手，或者抱住了她的大腿……
这貌似是大人们默许的，难道也是所谓‘赐福’的一环？
不擅长应付小孩子的她，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炸了，像是有一千只知了在自己耳边‘滋儿哇、滋儿哇’的叫。
“好啦好啦，神女要下山啦，大家都让一让哦！”母亲赶紧拍起手来，但她的声音却淹没在了这嘈杂的人海中。
李婉言用佩剑推开了像黏皮糖似纠缠不清的孩子们，孩子看到她那张‘鬼脸’面具，都有些畏惧地退开了一圈。
不过还是有胆子大的，还敢直接抱住李婉言的大腿……
“哇，神女侍卫原来也是姐姐！”
“姐姐、姐姐，摘下面具让我们看看嘛！”
最后还得老道士念几句咒语，在几个最调皮的小屁孩额头上贴了黄符，又吓又哄的，总算是维持了秩序，让莫雪遥能够正常下山了。
然而这还没结束呢……
莫雪遥得坐在道观的一处高台上，安静的待上一整天。
用迷信的话来说，就是得用一天的时间送真正的神女走——因为现在算是附身在莫雪遥身上嘛。
不能要她的时候就让她来（附身），不要的时候就赶走，那样神女也是会不高兴的。
顺便也能让其他人欣赏一下神女——毕竟一年才能见到一次。
而且今年的神女还格外漂亮，高台下围了许多人，有人想拍照，立马就被年纪大的人给阻止了。
“咦，不能拍照的吗？”
“当然不能，万一神女的神魂被拍到了，她一生气，那可就要降罪下来了。”
“啊……那我老爸早上的时候拍了啊……”
站在台子边上的老道士顿时瞪起了眼睛：“什么？那混小子……”
“咳，拍都拍了，就当做个纪念嘛。”莫雪遥为自己父亲开脱道，主要是她今天都受了这么多‘罪’了，如果不留念一下的话，实在是有些遗憾。
“唉，罢了，拍都拍了，删了也不好，但是我得和他说一下，不能再拍了。”
“没事啦，别人拍就拍呗，都什么年代了，就别那么迷信了嘛。”台下的人一定想象不到，端庄坐着的神女朱唇微启时，说出的竟然是这么一番话……
“我下去和他说。”母亲赶忙说道，免得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我肚子饿了，老妈你等下带点吃的上来呗？”
“不行，你今天只能晚上吃东西。”
“哈？”
“神女可是不吃凡间五谷的。”
“草。”
“咳嗯！！”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