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元宵节的回忆
从传统上来说,元宵节和中秋节都是一个合家团聚的日子。
只不过后者是借着圆月来寄托思念,而前者往往都是临别之前的最后一餐。
因为一般人过了元宵后,也大抵是得离家工作了嘛。
不仅仅是现代人总往城市里奔波,古代人也亦是如此。
然而只有称得上为‘家’之所在,人们的齐聚才有团圆的感觉。
全家齐聚,在小时候的李婉言心中,还是沉甸甸的,很有分量也同样带着几分温暖的四个字。
然而随着她日渐长大,就越来越讨厌那个有父亲存在的家了。
对于她而言,只要自己和母亲在,就算团圆,至于那个不是出去打牌就是在家打女人的家伙,根本算不得是什么‘家人’。
坐上公交车回去的时候,夜幕已经落下了一半,城市那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一盏盏的亮起,让许多大楼的招牌比白天更加引人夺目。
一天逛下来,李婉言也感到有些疲惫了。
她靠在窗边,双瞳有些涣散,就像是近视了似的,看什么都是模糊的一片。
勉强集中注意力倒是可以恢复,但那样却会让自己更累。
所以她就任由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任由那些清晰的霓虹灯招牌在视线中变成一团团各不相同的色块。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生活比过去要稳定且充实得多了,她在过年前没有怎么想过自己的母亲,在过年看着天上烟花时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但却在这个代表着新年将要结束的元宵节的晚上,脑海里止不住的浮现出她的身影。
其实以前的每一个元宵节,母亲几乎都不在身边,但她却从未这般的想念过。
不知道母亲在监狱里是怎么度过这一天的,是否也在挂念着她呢?
眼前的景愈发的朦胧了,一团团色块都连成了一片,像是小孩子用蜡笔画的,毫无意义的七彩涂鸦。
那一年是初一,虽然才只是刚要上初中,但却好像一下子成熟了许多。
元宵节时,母亲像往年一样没有回来,无他,皆因那日的工资比平时更高罢了。
父亲自然也不在家——其实这理应是不自然的,但习惯了之后,便也觉得自然了。
他在过年期间常常是出去赌的,半个月不回来也不奇怪。
偶尔回来,便是砸开李婉言的储蓄罐,翻出她交给母亲,母亲又塞在床底下或者哪个犄角旮旯里的压岁钱,带上这些新的赌资便又去赌。
很小的时候,李婉言就这样默默承受着一个人在家的孤独。
刚开始她还会哭,后来就不会了,只以为是父母为了生计而忙于奔波。
但她仍希望哪个元宵节里,大家能坐在一起好好的吃一顿晚餐。
再后来,她认清了自己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也知道他是改不了的,便寄希望于哪一天那些赌博鬼们将他打死在赌桌上。
然而那一天终究是没有到来,父亲最后死在了曾经最爱他的人手中,却已是后话了。
冷寂的家中,李婉言没有太多的心思学习,或许是之前学得太多,此时需要重新调节心情,又或许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没有什么心情去学习。
她只是在家中慢慢摸着,把这几个月来攒起来的废旧纸板一个个的叠起来,再用红色的尼龙绳将它们扎好,那些同样从外面捡来的塑料瓶和易拉罐也如法炮制。
她思衬着今天饭馆的生意铁定很好,或许应该去逛逛,在外面捡点能回收的废品来。
饭店餐桌上剩下的大饮料瓶子里的饮料大多很干净,因为人家不是对嘴喝的嘛,万一运气好,还可以蹭点饮料喝喝。
哦,还有烟头也可以收些回来,虽然现在已经不是旧社会了,但楼下那个又穷又爱抽烟的老头却低价收那些烟头——他会自个儿手工卷烟,卷起来也不卖,就是自个儿抽,但反正是比去烟店里买便宜得多。
虽说他穷,但李婉言每一次把烟头卖给他,对方给的都是现钱,以此赚些零花,用以买些文具,倒也不错。
这门刚一开,吹进来的是一阵带着汗味的冷风,站在门口的是疲惫不堪的母亲。
明明还是早春,但她脸上却全是汗,身上的破夹袄也拉开了拉链,肚子上下起伏着,下半身的裤子已经湿了,脏兮兮的像是刚从泥地里滚了一圈回来。
“妈,忙完了吗?”李婉言有些惊喜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因为她比往年回来的都早许多。
“唉,忙完了,今天早点,你爸呢?”
“不在家。”说到他的时候,李婉言脸上的笑容就立马全消失无踪了——仿佛刚才根本未曾笑过。
他从昨天到今天都不曾回过,少了的只是被藏起来的压岁钱而已。
“他又拿去了吧?”
“嗯。”
“还好,我出去的时候带走了张五十的。”母亲抹了把脸,疲惫的走进屋内,顺手拉上了房门,“给你买了点卤牛肉回来……”
“卤牛肉?太浪费了,妈。”李婉言虽然喜上眉梢,但嘴里却这样说道。
“不浪费不浪费,瞧你呀,都那么开心了还说反话,一年也难得吃上一次嘛。”
“这都可以买多少肉末了呀。”李婉言开心地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接过母亲手里的袋子,还未打开,就已能闻到它的香味了,不过她并未急着吃,而是疑惑地问,“今天怎么那么早?平时元宵节不都要十点多才回来吗,现在才七点,还有……妈妈,你的裤子怎么脏了?”
“趴在地上拖地,人家小孩子不小心把桶给打翻了,弄得半身都湿了,人家也不好意思了,我稍微打扫了一遍,就让我早些回来了——嗯,今年的这户人家也比较通情达理。”
“那你要去浴室洗个澡吗?”
“不了,我烧点热水在厕所里洗一洗就好了。”
“嗯。”李婉言也没多说什么,毕竟家里穷,能省一点是一点,不光是母亲,她也是这样的。
但再怎么省钱,俩母女都挡不住一个败家的爹。
牛肉格外的香,李婉言又吞了几次唾沫,悄悄打开瞧了一眼。
嚯,里头那酱色的卤牛肉都被切成薄薄的片,还用香菜和花生米给拌匀了,才刚打开,这香味就在小屋子中弥漫开了。
她擦了擦嘴角,却是跑去舀了一杯米,用那小电饭煲烧了一锅饭,还用那半块豆腐绊了个小葱豆腐。
待得母亲洗好了澡,哆哆嗦嗦的穿好衣服出来了,饭也差不多好了。
“妈。”初时她叫了一声,未应,便带了几分撒娇的语气又喊道,“妈妈,吃饭啦。”
“嗯,你吃吧,不太饿。”
“难得的牛肉呢……”
“我在人家里吃了点,你先吃,我不太饿。”母亲再次说道,走过餐桌的时候用力抽了一下鼻子,然后就在床前整理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整理些什么,但她总是有许多要忙的事儿。
往日别说牛肉了,就算是肉末在她家也是个奢侈品,李婉言看了看餐桌,又看了看母亲,走到她身旁,硬生生地将她拉了过来坐下。
“妈妈,我们元宵节都从没好好过呢,今天也算是团圆一次吧?”
母亲有些愧疚的红了脸:“好吧好吧,吃吧……可惜你爸不在……”
“不用他在,我们就是一家了,他是多余的。”
“呵,不行,再怎么说也是你爸……”
李婉言不说话了,母亲说了半句,也尴尬地停了下来。
于是两人就默默的吃,品味着那平时品尝不到的牛肉是何种口感。
最后是连香菜和花生米都吃完了。
李婉言甚至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吃得这么尽兴过。
也因此而记忆深刻。
每到元宵节都会想起。
那一天,父亲依旧未归。
那一天,她真切的觉得,只有自己和母亲二人的家,挺好。
不过也并非天底下的父亲都是那样的。
起码眼前的这位不是。
他也爱抽烟,但那烟味却并不让人感到烦躁,反而带着几分很有男人味的关怀。
“来来来,今天大团圆嗷,老陈,咱俩待会儿可得好好喝喝,哈哈,你看,你都有个准媳妇了,啧啧,你这人生都快圆满了啊!”
“哪里哪里……”老陈老脸一红,谦虚地端着酒杯直笑。
莫文利将手中的卤菜在桌上放下,利索地打开袋子,又接着敞开了盒子。
“哈哈,你们的日子以后倒是越过越好了嘛?”余良挺着个怀孕三四个月般的大肚子坐在旁边,没等莫文利动手,就先开了瓶啤酒,朝还站着的李婉言招呼,“来咯,别傻站着,快坐吧,小遥呢?”
“这儿呢!开饭了?”莫雪遥惊喜地窜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到座位前,就被长高不少的余今雨一把抱住了腰。
“遥遥姐姐!”
“哇,小雨好久不见,你长大好多了嘛?”
“我比同班的男生高了哦。”她炫耀似的说着,却还是要莫雪遥把她抱起来。
“你坐我旁边怎么样?”
“嗯!”
“婉言,你坐这边!”莫雪遥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凳子。
三家人都一块儿入座了,比李婉言吃过的所有年夜饭都还要热闹。
元宵节的花灯已经挂在了房梁下,在芝麻里打过滚的干吃汤圆也被当做饭前的点心端了上来。
庄莲怜非要自己点烟花,划了根火柴刚点燃引线,烟花还没窜出来呢,她就先开心地尖叫了起来。
陈程就横抱着她往后退,退到了桌旁坐下。
烟花‘咻’地冲向了高空,然后绚烂的炸开。
这兴许是今年最后的烟花了吧?
春节终于还是结束了呢。
不过距离上学的日子还有几天。
曾经巴不得每天都在学校里的李婉言,忽而觉得今年的寒假仿佛有些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