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女性恐惧症
深夜,杭州的萧山机场闪烁着明亮的灯光,对于天上的飞机而言,它就像是灯塔,指引着降落的方向。
坐在飞机上的黄语惜被落地时的震动晃醒了,他迷糊地睁开双眼,轻轻揉了揉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在跑道上滑行的飞机缓慢减速,然后稳稳地停了下来。
这是黄语惜第一次一个人坐飞机。
他的心中倒不怎么害怕,反而觉得有一点带着背德感的刺激。
大概是因为平时被哥哥保护得太好,所以偶尔自己行动,就觉得小小的羽翼已经可以自由展开了。
飞机停在了远机位,刚下来,就又得坐上机场内的摆渡车。
这名字听起来稀罕,其实就是普通的中巴车而已。
机场毕竟是要停飞机的,说是学校操场的一百倍大也一点都不夸张。
如果全靠两条腿走的话,还是有些累的,更何况不少人还带着行李。
摆渡车就负责把他们送到机场大楼里,而后就可以自己选择回家的方式了。
要么是亲戚朋友来接,要么坐公交车或者出租车。
在这个年代的杭州,根本连地铁的建设都还尚未提上日程,更别说想直接坐地铁回家了。
黄语惜背着一个白色的书包,几乎快要到他胸口的大行李箱——去的时候还没有呢,这是三花瞳珏在日本给他买的,至于原先那个,就被留在她那儿了。
浅黄色的行李箱上印着一个深色的大皮卡丘,正反的四个角落里都贴上了黄语惜和三花瞳珏一块儿拍的大头贴,证明着这是他的专属物。
或许是身材娇小的黄语惜长得过于稚嫩了,在机场巡逻的工作人员热心地迎了上来——成年女性似乎总对可爱的男孩子特别喜欢一点,她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地问道,“小朋友,你和你的父母走散了吗?”
“……”黄语惜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甚至已经发出了一点声音,但最后还是选择举起了早已准备好的便签本,翻到了第一页,「我一个人。」
“一个人坐飞机?你满十六岁了吗?没有监护人和你一起吗?”
他摸了摸口袋,将护照本递了过去,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他的出生年月日和性别。
“果然是小男孩儿呢,这么可爱的小男孩儿真少见。”一旁她的同事轻笑着说道。
“我就说吧,女人的直觉嘛。”
黄语惜歪着头,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指示牌上,他在寻找着打车的专用通道。
——为了让机场的运转更加规范,出租车都是要排队接客的,这样也方便乘客打车,避免了在路边拦车的麻烦。
“算一算都快十七周岁了呢,是小伙子了哦。”一位穿着肉色丝袜的工作人员促狭地笑着问道,“黄语惜,是吧,你不会说普通话吗?”
黄语惜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接着将便签本翻过了一页:「我要去打车。」
“打车?打车走这边哦,路上小心点哦,要不要先给你的监护人打个电话?”
「谢谢。」他又翻了一页,然后摇了摇头,小小的身躯拖着大大的行李,带来一种强烈的反差感。
工作人员又跟着他走了一路,确定将他送到乘坐出租车的区域后才放心地离开。
即使他遭受了许多来自命运之手的玩弄,但身边的人似乎总是那么的充满善意,才让他即使不能说话也依然开朗乐观吧。
黄语惜被生活中向着光明的这一面保护得很好呢。
半夜下飞机的人也不少,毕竟晚上的飞机比较便宜,又或者是临时订票,买不到更早的了,只能选择一般不会被很快预定完的午夜机票。
有些走累了的黄语惜就将半个身子趴在了高高的行李箱上,推着它缓缓前进。
人们很有秩序的一组一组坐进出租车,有人谈不拢价格,就走下紧挨着的下一辆。
而且谈不拢价格也并非是司机不打表,也有可能是嫌弃打表的价格太贵,想要个更便宜的价格……
违反规则的不一定是司机,也有可能会是乘客。
很快就轮到了黄语惜,司机师傅正看向自己身旁的车窗外抽着烟,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排到自己了。
当他敲响车窗的时候,后者头也不回地就把车窗给放了下来。
“到哪里?”胡子拉碴的大叔睁着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睛问着,将烟头摁灭在了车载烟灰缸里。
但他刚一扭过头,就看见趴在车窗上,一脸人畜无害的黄语惜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他的面相看着有些凶狠,让后者犹豫着要不要搭乘这辆出租车。
后面那辆是个中年女人开的,要不坐那辆?
结果还没等他犹豫出个结果来,这面相凶狠的司机反而像发烧了似的发起抖来,他的脸庞有些发白,嘴唇也有些发紫,哆哆嗦嗦地问道:“嘶……呼……你……一个人?”
黄语惜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但是身后并没有站人,车窗上也没有爬着什么蛇啊之类的东西,他干嘛像是碰见洪水猛兽似的恐惧啊?
“嗯。”
“一个……不好意思……嘶……”中年司机用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整个人抖得更加厉害了,而且看起来好像呼吸都有些困难,“我……咕呃……晚上……不接……不接……接……一个、一个人……的女……女……呼……哈……呼……女孩……”
黄语惜疑惑地歪着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司机。
他又将自己那本护照拿了出来,递到了司机面前。
后者看到他把手伸近了,反而像是要被蛇咬到了似的使劲往后缩,直到终于看见护照性别一栏的那个大字——「男」。
他就像是吃了特效药一样,‘病情’一下子好了一半。
“男孩子?”司机上下打量着黄语惜,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嗯!”黄语惜清了清嗓子,‘咚咚’地用力拍了拍胸脯。
“……真的是吗……?”冷静下来之后,他也终于看到了黄语惜身上勉强算是男性特征的地方——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反正就感觉好像确实是个特别清秀漂亮的少年。
黄语惜将没过耳垂的头发往上撩了撩,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哥哥送自己的那对黄水晶耳环摘下来,放回了包里。
“去哪里?”他重新叼起一根烟,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黄语惜将便签本翻到了最后一页,把地址撕下来递给了他。
“哦……这里啊,打表的,不议价,可以么?我这个表绝对没有改装过的,不会像别人那样跳得很快的,到那边大概八十块钱左右。”大叔翻开了自己车上的各种抽屉,并且掏空了口袋来表示自己并没有弄虚作假。
“嗯。”
“可以是吧?”司机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排在后面的,有不少都是白领打扮的女性,他叹了口气,看向了黄语惜,“没问题的话就上车吧,坐前面还是后面?有行李吗?”
黄语惜安静地点了点头,拍了拍自己身旁的那个大行李箱。
司机大叔立马下了车,打开后备箱帮他将行李放了进去,在上车之前,又好好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打趣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呢。”
黄语惜坐在后座上,轻轻关上车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大叔刚想点根烟,但却又把打火机暂时放了下来,歉意地问道:“呃,你介意我抽烟不?”
“唔……嗯……”
“好吧,那不抽了。”大叔十分遗憾地把烟盒和打火机都放了回去,车子平稳地起步了。
——黄语惜还以为会像很颠簸呢,然而开始的这一段路上,他根本就没有猛踩过油门和刹车。
他对待车的温柔就像是对待自己媳妇一样。
长久的沉默再加上没有烟抽,让司机感觉到有些憋闷,他开了点窗,忍不住先说到:“你知道为啥晚上我不接单身女性吗?”
“嗯?”黄语惜坐在后座的中间,微微将身子往前倾了一些,好让司机能通过后视镜看到自己正在认真的听。
“唉,就是因为,有心理阴影了,我去看过心理医生,他说这个得慢慢的治,说我这什么……在特定情况下面对女性时的焦虑和恐惧症。”
“唔姆。”
“因为有一次也是晚上开车,带了个女的,她也一个人,嘶……”光是想到,似乎就让司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因为大路在修,我就走了小路,还更快些呢,但她却不愿意,一路上起了纠纷,故意在我车上留下了她的一条袜子,第二天到公司里投诉我……”
大叔吞了口唾沫,似乎想说更多的细节,但一种莫名的畏惧感让他无法详细的说下去,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反正最后明明没有绝对的证据说我图谋不轨或者猥亵,但我却被罚了款,整整……整整十五万,我到现在还没还完……而且还丢了工作,只能带着妻女到杭州来重新发展……唉。”
司机的一面之词,黄语惜并没有完全相信,不过想到他刚才那害怕的样子,显然是真的因此而有了心理疾病,便不由心生了几分怜悯。
“哈哈,抱歉,刚才吓到你了吧,小伙子,你不能说话吗?”
黄语惜没回答,只是对着后视镜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深夜的道路十分安静,昏黄的路灯是唯一的陪伴。
而他家又住在郊区,直到开进了小区里,这种冷寂的感觉都未曾改变。
“到了,一共是八十八块钱,谢谢你听我一路唠叨哈,一般我都得抽烟的,不抽烟困得很,就只能一个人唠叨了。”
黄语惜用那一汪秋水般澄澈的大眼睛注视着他,将整张一百块的钞票递了过去,虽然没有说话,但却传递出一种温和的善意。
大叔还下了车帮他拿了行李,问他要不要帮忙送到楼上去,即使得知有电梯,也还是执意送到了电梯门口才离开。
面相凶恶的大叔,却意外的是个和善热心的人呢。
对于黄语惜而言,或许世界上一切的纠纷,都是因为没有真诚的沟通而导致的吧——甚至于在他心中,这世界上兴许是没有真正的恶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