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光与暗（六）
路程很短，但我依然将警惕提至最高，时刻防备着会再次被人暗中偷袭。
可那三名真理之门的人死后，四周仿佛瞬间变得安逸了，除去那些零散惊逃的平民，这一路我甚至连半个士兵的影子也没看到。
就只有三个人吗…
那样最好。
呼呼呼——
风声呼啸中，我在教堂门前的不远处落下，开始朝门内小跑。
“什么人！”
“那是…”
教堂的门口还徘徊着一小队守备，他们看到我之后陡然一愣，随后「锵锵」拔剑，指挥者打起手势，看架势似乎是想把我围起来。
“滚开！”
我脚下步子不停，对他们一声怒喝。可那些士兵非但不惧，在看清楚我怀里的人后，反而露出越发狠厉的神色。
“拦下她！拦下她！”
“不要放人进去！否则大家都得死！”
李妈的…
现在就去死吧！
随着几声令人牙酸的爆响，尖锐的冰刺在我眼前一瞬成型，就要飞射之际，头顶蓦然再次绽放出灿金的光辉。
金钟…
我双手一颤，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想后退，然后马上想到：这是玛格丽特。
她又要妨碍我…
恼怒情绪升起的一瞬，攻击自天空降下来了。
嗖嗖嗖——
轰轰轰轰！
五支雕刻着复杂纹路的圣枪在眼前轰然砸下，落在那些士兵的前方，深深嵌入地面，截住他们前进的脚步。碎石纷飞中，身侧的街道传来兽蹄声与玛格丽特的娇声怒喝：“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这里是神圣的教堂！”
但那些人并没有放弃的意思。他们在最初的惊吓过后，待看清楚来人就立刻反应上来。
“稳住别怕！圣女不能杀人！”
“先解决伊丽莎白！我们就发财了——”
“左右都是死…”
“哈哈哈！”
士兵们握剑的双手因恐惧而激烈颤抖，即使如此也无法抵御内心深处扭曲的兴奋之情。巨大的诱惑令他们面目狰狞，口中发出癫狂的叫喊，不顾被石块砸伤、汨汨冒血的脑袋，纷纷绕过圣枪，再次向我挥起利剑。
不知死活…
咻——
下一刻，数道冰刺几乎齐声而出，顷刻贯穿了跑在最前面那几人的胸甲、咽喉，没入身体，从后背穿出。那些人的脸定格在这一刻，鲜红的液体飞溅而出，他们依然随着惯性跑出几步，接着便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
于此同时，我曲膝小跳起来，踩在一支竖立的圣枪柄端，站定。
右手搂紧怀中之人，左手放开，掌心朝下。
“希尔维嘉，够了！”
够了？
我可不觉得…
嘭嘭嘭！
冰雾喷薄而出，涌向身下，寒霜之气将所有士兵淹没。
这一击没留余力，那些士兵连挣扎叫喊的机会也没有，就被瞬间冻成冰雕。
闪着蓝芒的冰晶在眼前飘散。
我转身跳下枪柄，大步向教堂走去。
“希尔维嘉！”
迈出几步，身后就传来玛格丽特的叫喊。她似乎匆忙下了兽背，紧追在我后面的脚步声急切而响亮。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我连头也想不回：“但他们，要杀维多利亚。还有我。”
玛格丽特追了上来，走到我的身侧：“那只是一群可怜、无知又愚蠢的士兵！”
“可就是、这样的人…在王城，滥杀平民，强-奸妇女。”
无知？愚蠢？
这不正是多数人作恶的原因吗？
圣女殿下忽然不说话了。
“玛格丽特，我都看到了。”
见她停下脚步，我便转过身，直视她有些失焦的双眼。
“我看到，他们在城里、做的事。我觉得…你这样，是不对的。这不是善良，是纵恶…但我现在，不想和你、讨论这些。”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不带有任何负面的情绪。
“你也明白，我想救的，是怎样温柔，体恤民众的、国王。所以我只想、拜托你…别再、耽误时间。好吗？”
圣女殿下眼神闪烁，她深深吸一口气。
“你是谁！怎么能和圣女殿下这样说话！”
暮然间，有苍老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又是哪个蠢货…
压下心里的不耐烦，我转过头去，见到一名身穿长袍的老头，正带着几名修士快步迎了上来，远远就指着我呵诉：“你是从哪里逃过来的？还是卡塔洛玛的小孩？怎么现在还站在这里！你…”
老头一边走一边说我，靠近后忽然看清被我抱在怀里的人，嘴巴就闭上了。
他再次看了看我，随后又望一眼玛格丽特，见她不说话又将视线投回来，表情似是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震惊。显然他已然意识到事情的微妙，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吞吞吐吐着问：“你是…”
“闭上嘴吧。”
圣女殿下蓦然开口。
她强硬不留情面的语气让老头脸色一僵，感觉有点挂不住，但下一秒又露出笑容。
“圣女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面对他奉承讨好的样子，玛格丽特不予理会，转头向身后的修女交代：“准备毛巾，一盆清水，让人把住教堂的大门，布好罪障，若看见有人在门外徘徊，警告一次，若是无效…再来找我。”
修女们应声离开。
随后玛格丽特才望向那名略显尴尬的老头：“哪里有安静的空房？”
“在二楼——”
“带我们上去。”
“…好。”
随后步入教堂的大厅。
在穿过第一道拱形门后，嘈杂的人声如洪水般悉数倾来。大厅内无数受到波及的平民在哭号、叫嚷，几乎将硕大的前厅挤满。有人受了伤，修女们蹲在他们身旁，手中泛起淡淡金光。
我粗略地扫过一眼，但人实在太多了，没能找到索菲亚的身影。
“这些都是附近的居民，陆续逃到这里的，我已经…”
老头走在玛格丽特身侧，刻意慢了半个脚步。他挥手让修士们退下，踌躇着试图和脸色不太好看的圣女殿下沟通。
我跟在两人身后，望着老头的脸，好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当时举行葬礼仪式的那个人，似乎在特蕾莎死后被擢升主教。
玛格丽特并没有回应他的话，那强压着情绪的样子，连我都看出来了。走在身边的老主教更谨慎，他试探性地再次问道：“圣女殿下，您这是…”
“你们在做什么？”
不等他把话问完，玛格丽特偏过头直视他，目光中隐隐闪着怒火。
老主教有些懵，似乎不明白圣女殿下的意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下一刻，圣女殿下拔高了音调。
“你们在做什么？！刚才门外面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教堂门前会出现守备军？他们又在做什么？！”
“他们是…”
“城内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清楚吗！？”
“我清楚…”
“你清楚？你清楚又怎么会让这一切发生！现在死了多少平民！？”
“圣女殿下，我已经组织人员竭力救助…”
“救助？神圣教会的职责就只是救助？！”
玛格丽特越说越愤怒，老主教都开始擦汗了。
“您的意思是…”
“你不要管了，后面的事我来接手。”
“这…”
对于一名刚任职的主教来说，这就是宣判死刑了。
直到上了二楼，进到房间里，玛格丽特也没给老主教好脸色。
“出去把门带上。还有…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我只找你。”
“是…”
「咔嚓」一声，门关上了。
我轻轻将维多利亚放在床上，手扶着让她躺好。
她看起来很难受，眉头紧蹙着，脸色比起先前还有苍白几分。这让我越发焦急，可救人这种事我也不明白该做什么，只好看向玛格丽特。
“交给我。”她如此说道。
圣女殿下收敛心情开始认真检查。她翻了翻女王陛下的眼睛，又探了探鼻息，另一只手在她胸口处轻轻按压几下。
“伤在后腰。”我忍不住出声提醒。
“帮我把女王陛下翻个身。”
“好。”
我和玛格丽特一人扶着肩膀，另一人抓着脚踝，轻轻把维多利亚翻过去，让她趴在床上，随后掀开后背的衣裙，看到一处青肿泛紫的新伤痕。
的确如雷克特所说，伤口远远算不上严重，只是划破了表皮而已，看上去连血都没怎么流，而且是涂过了药的，可毒素依然扩散开来，让伤口周围布满了青黑色的鼓胀血管，看的头皮发麻。
“现在怎么办…”
“别说话。”
玛格丽特盯着伤口看了一会儿，随后闭目合眼，双手合拢做出祈祷的姿势。
嗡嗡嗡…
灿然的金光将整间屋子照亮，碧绿如精灵般的光点自金光中飞舞着，迅速没入伤口，那道划伤顷刻便愈合，金光又持续片刻，随后慢慢暗淡下去。
可伤口虽然愈合了，那些青黑色的血管没有任何变化。玛格丽特放下双手，眉头蹙起来。
“有些麻烦。”
“怎么了…”
我的心在逐渐下沉。
“毒素的蔓延暂时应该是止住了，想痊愈还是需要用其他的办法…”
“什么方法？”我抓住玛格丽特的手臂，急切的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玛格丽特摇摇头。
“你帮不上…但也别着急。这毒我是见过的，在东洲的时候。”
“东洲？”
“嗯。东洲，艾波丽丝塔…一片被狂悖无道的异教徒搅的天翻地覆的土地。”
异教徒…
果然又是真理之门啊…
“放心吧，治愈毒素的办法我知道，只是需要些时间。”
需要时间…
那没关系，没关系…只要能好就行…
“你…你一定要，救救她啊…”
“牵扯到真理之门，教会便不能坐视不管，而我做什么都不会违背教条。只是…希尔维嘉…”
玛格丽特将我的手推开，漂亮的眼眸直视着我。
“入城之后，短短的时间里，你…杀了不少人吧。”
“……”
我将目光微微移开。
随后听见圣女殿下一声轻叹。
“我都看到了…那些黑焰…还有人们的灵魂…”
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
少顷过后，玛格丽特又说道：“我可以治好女王陛下，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条件…
我将手背在身后，轻轻踮着脚尖，低下脑袋望着地面。
“如果…”
我知道她要什么说。
“玛格丽特。”
深吸一口气后，我将头抬了起来，直视着她深邃的眼眸。
“我向你承诺。不会，随便杀人。因为我，不是怪物。所以这点，向你保证…一直到死，我都不会、违背诺言。”
“可是…”
我顿了顿。
片刻的犹豫后，还是觉得必须把这些话说出来，告诉她。
让她明白。
“可是我、很认真的，告诉你。正因为、我不是怪物，我有情感，我和那些…走在街上的人，和他们，没有两样…我会开心，会生气，也会难过，会伤心…所以…也请你理解。”
“我已经决定。”
“玛格丽特…我从来没有、对自己的事，有过不理智、不计后果的，举动。可今后…如果有谁，敢伤害我，重视的人。那我…不会顾虑、更不会…放过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