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光与暗（十五）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我的身体倏然冰凉，手脚瘫软麻木，脑袋里「嗡」的一声，忽然有些头重脚轻，直勾勾地盯着小女孩明亮的眼眸。
远方的城市与天空，面前黑发黑瞳的少女，那张娇弱而倾城的容颜。所有倒映于绯红瞳仁中的景象，只是须臾之间，都随着迅速黯然的眼眸蓦然逝去。
依琉什的眼睛不再明亮。就好像，那原本闪耀的最后一丝光亮，已然消失了。
“依…琉什…”
我颤抖着，想抓住她的手，想挽回那即将失去的什么，想让小女孩感受到属于人体的一丝温暖。
我将手伸出去了。
在触上她小臂的前一刻，小女孩暮然仰起了头。
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未等我反应得及，下一刻，如爆炸般自眼前喷涌而出的死烟，将视线里所有的一切尽数埋没。狂风迎面袭来，我被吹得踉跄倒退数步，勉强站定。
“唔…”
前方依琉什的身影已被死烟完全吞没、包裹，浓如粘液般于身畔游走，一道道烟蛇迸蛇向四面八方，将方圆百米内的地带笼罩，变成可怕的死亡之地。
房屋成片坍塌，砖瓦尘埃被溅起十数米高，无数股死烟坠落街道、掠进房屋，附近的几条街巷如同被导弹袭击一般，「轰隆隆隆」的巨响在耳边延绵不绝，混乱中风与尘埃一齐卷着衣襟狂舞，呼啸的烈风让人难以睁眼。
紧接着，绯红的光芒穿透黑雾自前方射来，犹如黑暗里倏然张开的蛇眼。
“嗥昂昂昂——”
古老的、难以形容的悠然鸣叫，自浓如实质的黑烟里传出。
眼前的死烟变得更加沸腾，漫天飞射的一股股死亡浓雾，犹如在白昼里肆无忌惮漫游的厉鬼幽魂，摧毁着繁荣的城市，摧毁眼前的一切，吞噬了除我之外所有活着的生命。更多的青白光烟从各处涌出、徐徐飘来。
这一切，只是转瞬间发生的事。
下一刻，在我手上刚刚聚起冰雾的同时，一支干枯巨大、小臂仍有肌肉蠕动的诡异手臂，带着宛若列车驶来的轰鸣，直直向我拍了过来。
呼——
满头黑发被劲风吹的纷飞乱舞。
电光火石一刻，身体本能的反应始终总会比意识快上一步。后背熊熊燃烧的漆黑焰翼骤然大展，随后收束，在巨手袭来的前一个瞬间，如茧蛹般将我紧紧包裹，闪烁的火舌与翻卷的黑雾形成龙卷之势将我环绕，森白之光亮起，我咬紧牙齿，迎上撞击。
嘣轰！
一声巨响。
巨力袭来的一瞬，我最直观的感受，就如同被时速三百公里的高铁迎面撞飞，脚下的瓦硕如柔软的蛋糕，瞬间被震的碎裂纷飞，身体于四溅的尘埃里急速飞退，在半空转了无数圈，撞碎一道又一道墙壁，「呯」地一声砸在地面，崩绽石路，几乎整个人都要陷进去。
“呃…咳哈！”
我仰躺在紧紧包裹的黑焰里，好半天才喘过一口气。
尽管有黑焰的保护，这可怕的一击仍将我震的脑袋发懵，耳鸣不断，眼前一片昏花，喉咙有些发甜。
勉强爬坐起来，左手刚拄在地面，小臂与腕关节立马一阵钻心的痛。
“嘶——”
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也不知是崴到了还是刚刚抵挡撞击时伤到了，手关节处此刻已经微微红肿，不过倒是没什么大碍，反正很快就会好。
我呲牙咧嘴地活动着手腕，从地上迅速起身，控制着包裹着我的黑焰向两旁豁开，焰翼再次遽然而展，飓风吹散四周的飞扬的尘埃，右手拨弄拨弄有些散乱的头发，再拍拍褶皱又沾上灰尘的衣摆，我甩了甩头，抬起脑袋。
血肉模糊、不成人样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残垣断壁中。周围除了石块房屋坍塌的响动，似乎已经再无其他响动，守备军已经逃的逃、死的死，他们不再有威胁了。
…啊，教堂！
我连忙转过头，向身后教堂的方向望去。
视线中，辉煌的金光冲天而起，那些包裹着前厅的弧形壁障迅速向后扩张，逐渐将整个教堂包裹。几缕低空盘旋地死烟飞去那边，被坚固的壁障阻隔在外，不得寸进。里面的人暂时安全，但那些外围发了疯的士兵，却早已被吞噬的一个不剩。
只是一眼。确认了教堂那边安然无事，我迅速回头，举目眺望。
几十米外，刚才我被打下来的酒馆，整个墙壁已倒塌大半，瓦硕顶盖残缺不全。远处的屋顶上，诡异的鸣叫再次传出，漆黑的死烟缭绕着于空中迅速飘散。
片刻之后，巨大的怪物破开黑烟走了出来。
张开薄薄双翅。
那像是一只诡异而绮丽、被死烟缠绕的巨大黑纹蝴蝶。
它居高临下，尖长墨黑的六支戳碎土石，扎进地面，支撑起怪物被包裹在死烟里，影影倬倬的身躯，就那么一动不动，绯红的双眼透过黑雾凝望着我。
“依琉…什…”
我喃喃叫道，声音或许只有自己能听得见。
已经完了啊…
在怪物出现的那一刻，依琉什她就…她就已经…
我该怎么办？
我…要杀掉已经变成怪物的她吗？
我应该要杀掉的…
否则的话，接下来王城将会面临史无前例的灾难，这座千年之城的历史或许将会在今日迎来终结，无数的人死去，那其中或许就有莎拉、索菲亚、黛西…就像在西尔加亚时的那些村民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我是知道的…希尔维嘉，你必须杀掉她了。
杀掉它…
…又或着，我还可以再试试和她说一次话…
说不定，她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就像我那时候一样。对的…我都可以的话，那她就没有理由…
我捏紧了拳头，抱着心中仅存的希望，开始朝前方迈出一步。
“「深渊语」吾等…强大的同族。”
下一刻，冰冷到毫无感情的话语，如梦境中的悄然荡起的清丽女声，从怪物的方向悠悠传来。
“「深渊语」请与我一同遵从神的旨意，修正世界的秩序。”
我脚步陡然顿住，心脏猛地一颤，迅速沉入谷底。
这样的语气…深渊语…
“你…”
声线颤抖着，朝怪物的方向轻喊。藏在后背的右手，湛蓝的光芒悄然绽放。
“依琉什…是、是你吗？”
怪物沉默片刻。
“「深渊语」我是幻灭的深渊，汝所说的依琉…是指何物？吾不明白，请详细告解…汝…嗥昂昂昂！”
倏然间，那怪物仰天长啸，背后的蝶翼轰然张开，掀起肆虐的狂风，将前方地街道卷的飞沙走石。它似乎有些难受，硕大的身躯不住摆动，隐隐中，我又一次听到小女孩的声音。
“姐姐…杀…我…”
紧接着，怪物的身影逐渐变淡、在眼中消失。
！
她果然还留有意识！
“依琉什！”
轰——
背后的焰翼猛然拍向地面，娇小的身影卷着碎石掀飞尘土，轰然窜上高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