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第64章 老弱病殘
“這麼說來,我應該稱之你為墮天使才更合適,我說的對吧?光之神的背叛者,樞機主教,洛倫斯閣下~”
洛蓓莉婭輕晃手中的高腳杯,殷紅如血的酒液伏波蕩漾,她的眼神中含著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淺笑。
“吾等無論以何種形態出現,皆是神的僕人。”
那重瞳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細微的波動,如同冰封湖面下暗流涌動,陰影如退潮般從他面部消散,並非被外力驅散,而是自然而然地融入周遭的光線,彷彿從未存在過。
露出的面容令人難以移開視線,也難以立刻判斷年齡與性別。
皮膚是久不見日光的冷白,光滑得近乎剔透,卻又並非柔軟,反而帶著一種玉石或冰晶的質感。
五官的線條極為精緻,糅合了男性的清雋與女性的柔美,眉峰並不鋒利,鼻樑高挺卻不過分硬朗,唇形薄而色澤極淡,像是被冬日寒風吹拂過的淡色薔薇。
最懾人的依舊是那雙眼睛。
近乎透明的淺灰色虹膜,如同蒙著一層永凍的寒霧,而在這片寒霧中央,是那雙重疊的、更深邃的灰色瞳孔。
它們靜靜地凝視著洛蓓莉婭,沒有怒意,沒有驚訝,甚至沒有探究,只有一片亘古不變的、非人的淡漠,彷彿世間萬物,包括洛蓓莉婭那近乎挑釁的言語,都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塵埃,落於眼前,卻驚不起絲毫漣漪。
這張臉,配上那身猩紅的主教長袍和手中鑲嵌著熾紅寶石的權杖,形成一種極其矛盾又和諧統一的氣質——神聖與虛無,權威與縹緲,近乎完美的皮囊下包裹著的是難以言喻的空洞與遙遠。
“形態,稱謂,乃至世人的界定……”
他開口了,聲音依舊是那般平和,缺乏正常的情緒起伏,卻比之前多了一絲難以捕捉的空靈迴響,彷彿不是從一個喉嚨里發出,而是從某個遙遠的虛空之境傳來。
“……於吾而言,並無分別。”
他那雙重瞳微微轉動,目光掠過洛蓓莉婭手中蕩漾的酒液,最終回到她那雙含笑的寶藍色眼眸。
“吾之行止,即為神意流轉之一隅,聖女所見,即為吾當下之容器,足矣。”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洛蓓莉婭的指控,只是用一種超越凡俗理解的視角,輕描淡寫地將“墮天使”,“背叛者”這類驚世駭俗的標籤歸於無意義的“稱謂”。
“呵,還真是……詭辯呢,神的僕人,我可不見得~還是說你這位曾經的天使墮落後,已經淪落到尊一個凡人為神了?”
少女不屑的嘲諷道。
“聖女殿下,請注意您的言辭。”
“同為神虔誠的信徒,即使您貴為尊貴的聖女,也理應尊稱她為教皇冕下。”
洛倫斯依舊維護著教廷和教皇的權威。
“教皇……冕下?呵呵~”
洛蓓莉婭好似聽不懂般歪了歪頭,又像是反應過來一般,捂嘴輕笑。
“哎呀~還請洛倫斯主教理解一下,我只是個一直在外不怎麼回教廷的野丫頭,只知道諸位聖女,對於教皇冕下……還真不熟呢~”
洛蓓莉婭此番行徑和話語可謂是直接將中央教廷和教皇的臉面置之於地而不顧。
名義上,教皇是整個中央教廷的最高話事人,對六位聖女都有調度和命令的權力,實際上,中央對於地方的管控力量有限,自己有兵有糧的聖女也只是表面上盡量維護教皇權威。
幾千年了,這都已經算是歷代聖女和教皇之間一種心照不宣的平衡,但今日,洛蓓莉婭算是徹底讓這層脆弱的薄紙捅破。
出乎意料的是,洛倫斯並沒有表現出受辱的憤怒。
“洛蓓莉婭閣下,這就是您的態度嗎?”
“主教閣下,談論公事的時候請稱聖女!”
白金髮少女神色驟然一肅,話都講到這個情面上了,既然你不發作,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水之聖女殿下,您還真是與您的母親……不一樣呢。”
洛倫斯灰色的重瞳之底,晦暗不明。
“閑話,廢話,拉扯無用的言論就到此為止吧,你此次來的目的是什麼?”
“是奉那位教皇冕下的命令來治我這位水是聖女的罪?還是準備將我帶回中央教廷,由審判庭來審一審我這個聖女的清白,又或者……”
纖細鋒利的刺劍悄無聲息的搭在了洛倫斯的脖子上,優雅的血族少女,西格麗德如同幽靈公主般悄然無息間出現在這宴會中,位於洛倫斯的身後。
“只是單純的想來找麻煩呢?”
猩紅如寶石般的眸子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前後夾擊,洛倫斯看似陷入到了絕對劣勢,周圍的賓客仍舊對於此處發生的一切視若無睹,香水,紅酒,珠寶的光彩映射不到他們三人所在的世界。
主教不愧是主教,洛倫斯也並沒有因為脖頸處的那一點微涼和刺痛而失態,他只是微微側頭,指間輕輕的點在了劍尖處。
“看來水之聖女殿下,在脫離教皇冕下視線的一段時間中,獲得了一些很驚人的力量啊……”
“啰嗦。”
就當那纖細刺劍的寒意看似即將沁入頸脈,西格麗德眼中紅芒驟盛之際——
洛倫斯周身的氣息驀然變了。
並非爆發,而是一種極致的、近乎虛無的抽離。
以他指尖所觸的劍尖為始,一種無法形容的灰白瞬息蔓延,不是冰霜,卻比絕對零度更令人心悸,它吞噬色彩,湮滅聲息,所過之處,連空間本身都彷彿褪成了古老壁畫上斑駁的殘影。
西格麗德那優雅的身形在這灰白浸染下,竟如被風吹散的緋色煙霞,連驚愕都未曾完全浮現,便無聲無息地潰散消融,化作幾點微弱紅芒,旋即被那片絕對的灰白徹底吞沒。
這根本就不是攻擊,而是…“抹除”,彷彿她從未存在過。
宴會廳的喧囂、光影、酒香、乃至那些僵立的賓客,一切的一切都如同褪色的油畫顏料,片片剝落,消散於無形。
整個世界被抽離,只剩下無邊無際,亘古死寂的灰白,沒有天,沒有地,沒有遠近,只有一片虛無的空曠。
洛蓓莉婭感到腳下一實,低頭看去,是同樣灰白、光滑如鏡卻毫無倒影的地面。
她依舊保持著持杯的姿勢,杯中那殷紅的酒液卻已黯然無光,如同凝固的陳舊血塊。
她緩緩抬眸。
眼前的洛倫斯已徹底蛻變。
那身象徵權勢的猩紅主教袍無聲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非絲非帛的純白織物,極其簡約地披拂在身上,勾勒出修長而超越性別的輪廓,聖潔,卻更顯冰冷疏離。
他短髮瘋長,化作流淌的銀灰色,如月光下的冰泉垂落至腰際,髮絲間似乎有細微的灰色光塵無聲灑落。
而最懾人的,是他身後緩緩張開的雙翼。
並非傳統意象中光潔雪白的羽翼,而是一對巨大羽翼豐滿卻呈現寂滅灰色的翅膀。
每一片羽毛都像是用死寂世界的灰燼精心雕琢,邊緣泛著極淡的聖潔光暈,卻更反襯出那種深入骨髓的虛無與冰冷。
翼展之下,細微的灰色光塵如同永恆的雪,無聲飄落,還未觸地便已消散。
他懸浮於這片灰白世界的中央,周身籠罩著一層淡漠的光暈,那張糅合了極致美麗與空洞的面容上,重瞳已化為純粹無機制的淺灰,如同兩顆打磨光滑的灰色水晶,倒映著同樣灰白,同樣空洞的洛蓓莉婭的身影。
神聖,卻無生機;威嚴,卻充斥死寂。
這便是天使之姿,卻是背離了光明的、墮落的灰暗天使。
領域之內,絕對的寂靜,連時間都彷彿凝固。
洛蓓莉婭指尖微微一緊,高腳杯那纖細的杯腳發出幾近碎裂的哀鳴,她寶藍色的眼眸中最後一絲偽裝的淺笑徹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銳利,如同極地寒冰,深深刺向那非人的天使。
然而,那眼底深處,卻並無半分驚詫,只有一種“果然如此”的冷然確認。
她鬆開手,失去色彩的酒杯與酒液向下墜落,卻在觸及那灰白地面前,便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鉛筆畫痕迹,無聲無息地湮滅,未曾留下一絲痕迹。
“終於肯撕下那層人皮的偽裝了么?”
她的聲音在這片絕對寂靜的領域裡清晰得驚人,也冰冷得驚人,每一個字都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與寒意。
“那麼,將我拉入你這片……荒蕪的領域,是想展示你的權威,還是終於打算親自執行你那所謂‘神意’了?”
“墮天使——洛倫斯。”
…………
…………
“別浪費力氣了……瑟蕾妮婭閣下。”
“洛倫斯”提醒道。
聲音不再是屬於“洛倫斯主教”的平和空靈,而是帶著一絲熟悉的、卻又冰冷遙遠得多的質感,像是少女的聲音透過一層厚厚的冰層傳來。
瑟蕾妮婭終於暫時停下揮舞手中的審判聖劍,聽著聲音,回頭望去,周遭同樣是一片無邊無際吞噬一切色彩與聲音的純白死寂。
這與洛蓓莉婭所陷入的領域如出一轍,卻又獨立存在。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方才還與她相對而坐的“洛倫斯樞機主教”,當然現在,她已展現真容,神官於主教兩人互相偽裝成對方,與瑟蕾妮婭對話的是貝蒂女神官。
然而,眼前的貝蒂,不像是一個人……
她身上那身樸素的神官袍如同被無形之火燃盡,化作點點微光消散,顯露出其下與洛倫斯相似的,非絲非帛的純白單薄織物,只是顯得更為黯淡,彷彿蒙著一層永遠無法拂去的塵埃。
她的面容依舊能看出貝蒂的輪廓,卻失去了所有人類的溫度與情緒,皮膚呈現出一種冷硬的瓷白,眼神空洞,如同兩顆鑲嵌在臉上的灰色玻璃珠。
最觸目驚心的,是她身後——
並非是洛倫斯那般完整卻死寂的灰色雙翼,在她左側肩胛骨的後方,艱難地伸展著一隻翅膀,那翅膀同樣呈現著灰敗的顏色,但形態卻極為殘破不堪。
羽毛稀疏零落,許多地方露出了下面光禿禿的、類似骨骼或能量經絡的灰色結構,邊緣處像是被烈火灼燒過,又像是被巨力強行撕裂,參差不齊,甚至有些地方還在緩慢地飄落著灰燼般的碎屑。
這隻孤零零的、破損嚴重的翅膀無力地微微扇動著,每一次微小的動作都似乎牽扯著巨大的痛苦,卻又無法從她麻木的面容上看出一絲一毫。
她與洛倫斯那完整卻冰冷的雙翼形成了凄慘的對比,彷彿一個是墜落時勉強保存了形態,另一個則是徹底摔碎后的殘骸。
她懸浮在純白空間里,那隻破敗的單翅成了這絕對空曠中唯一的不完美與傷痕,透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悲涼與絕望。
“我雖然知道教廷內部有許多……不好說的內幕,卻沒想到,已經爛到了這種地步。”
蒼白的冰霜自瑟蕾妮婭的腳下向外蔓延,少女手握著冰劍,神色已經冷到了極點。
“這種殘破的姿態……恐怕,是用不正當的方式竊取的神眷之力吧,雖冠以天使之名,但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只覺得無限的灰白與破敗。”
“凡事皆有代價,不是這世上的所有人都與您一樣,天生便擁有著尊貴的神血,要想觸及神的領域,這些付出不過是冰山一角。”
殘破的天使貝蒂半懸於領域上空,神情無喜無悲。
“不過讓我感到驚訝的是,您,竟然已經六階了么?”
貝蒂殘破的單翅輕微震顫,環視這片本應絕對掌控的純白領域。她灰敗的瞳孔中首次掠過一絲極細微的波動——除了她所立足的中心,目光所及之處,竟已被無盡蒼白的冰霜徹底覆蓋。
森寒的凍氣無聲侵蝕著領域的邊界,那些冰晶並非簡單的凍結,而是蘊含著某種近乎規則的神血之力,瘋狂滋長,幾乎要將這片死寂的空間徹底凝固、撐破。
只差一絲……只差最後一點,這位冰之聖女的力量竟真的足以強行撕裂這半神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