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悄然变化的某物
「Check.」
看着咬住唇瓣,紧盯盘面,认真思考棋局的伯爵长女,伊丝无情的宣判结局。
「唔……」
正如依蒂丝说的那样,她已经『完全学会了』,但这里的学会仅仅只是规则,真正下起来时,路数和新手没有区别。
依蒂丝之所以敢说完全学会,并且肯定自己一定下不过她,大概是芙兰她们水准太低的缘故。
伊丝一边盯着依蒂丝的脸一边在内心苦笑,自己只和卡米拉下过两局,大多数时候都充当旁观者,而依蒂丝通过自己眼睛看到的只有初心者芙兰与卡米拉的对局,作为参考标准的人选错了,自然会产生国际
象棋不难的想法。
伊丝却可以直白且肯定的说,依蒂丝只是个新手。
伯爵长女被迫把国王往旁挪开一格,伊丝则用车追了上去。
很轻松的变成绝杀局面。
「Checkmate.」
「……应该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依蒂丝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目光扫视盘面,企图找到棋子堵住皇后的绝杀。
伊丝叹了口气。
「放弃吧,从一开始你就太偏向进攻,所以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已经没有救活的方法了。」
仿佛没听到伊丝的话,伯爵长女依旧死死盯着盘面,甚至没意识到她正在咬拇指。
被逼上绝路的样子意外可爱。
将内心想法隐藏起来,伊丝悄悄欣赏依蒂丝的焦急表情。
在知道无路可走以后,依蒂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把棋子全部推掉,借此说还有别的路可走,然后名正言顺的撕毁赌局?还是说觉得自己没有放水,所以干脆以双方实力不均等为由概不认账?
虽然只相处了不到一周,但伊丝却完全无法想象依蒂丝会做出上述两种反应,那个连说谎都认为是怯懦的伯爵长女,有可能出尔反尔吗?
考虑到赌局的代价——不论自己提出什么要求,依蒂丝都必须执行,依蒂丝也许真的会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吧,事实上伊丝也没把这个代价放在心上,承诺的东西太大,反而让人觉得不现实。
此外自己对依蒂丝也没什么想法,自己既不缺金币,也不缺实力,虽然确实有缺少的东西,比如恋爱对象,但这和命令无关,自己总不能借着赌局的机会,对依蒂丝下达「从现在开始喜欢我」,这样令人发笑、愚蠢至极的命令,恋爱并不是主从关系。
但与此同时,伊丝也察觉到自己内心一些阴暗的东西。
自己期待着伯爵长女反悔。
并不是为了可以命令伯爵长女,而是更加污秽的感情,伯爵长女高傲、冷酷而残忍、即便身陷死局、遭到众人背叛也绝不逃跑的形象已经深深刻在自己内心,伊丝自认,如果自己站在伯爵长女的角度,自己绝不会和伯爵长女一样,有胆量前往佩西亚领都城。
一方掌握了整个佩西亚领的兵力,另一方却只有寥寥百人,稍微理智一些的人都不会选择正面接触,不过伯爵长女却这么执行了。
如果换成别的人来,伊丝会觉得有勇无谋,但只有依蒂丝是例外,即便自己掌握了身体的绝对控制权,依蒂丝也从来没哀求自己或者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博得同情,倘若她这么做的话,自己一定会心软并且割让更多时间吧,也许还会直接替她夺回地位,但依蒂丝从未示弱,而是与自己站在同等的位置上进行谈判。
也许可以把这种高傲归结到贵族荣耀上,但很明显,这种高傲并非所有贵族都具备,完全可以说凤毛麟角,那种绝不服输的精神是伊丝不具备的东西,而正因为自己达不到,所以才希望别人也无法达到。
如果依蒂丝在这里反悔,自己大概会在内心说不过如此,或者悄悄嘲笑然后松了口气吧,也许有一部分人天生就希望别人比自己过得好,但无法否认的是大多数人都与之相反,即便表面上祝福正在努力中的人,强行暗示自己说希望别人过的更好,借此掩盖内心肮脏龌龊的想法,但在看到别人从山腰上滑下来时,深层潜意识里依旧会感到轻松,希望所有人都与自己一样软弱。
这是人类无法回避的阴暗面。
下意识的,伊丝的手放到皇后上。
「要悔棋吗?」
沉默。
过了近十秒的时间后,伯爵长女才轻哼一声,双手离开盘面。
「输了就是输了。」
「嗯……」
稍微有些失望,如果伯爵长女在这里说悔棋的话,伯爵长女在自己心中充满魅力的形象就会轰然倒塌吧,但伊丝又庆幸,伯爵长女没有让自己失望,这种摇摆不定的感情并不代表伊丝喜欢伯爵长女,而是更加复杂的、难以言说的东西。
现在的伊丝还无法言明其正体。
坐在棋盘另一端的依蒂丝饶有兴致的看着伊丝。
「怎么了?你好像在想其他的事情,我看看……失望、庆幸、自责、惊慌——你比我想象中更有趣。」
察觉到伯爵长女正通过心灵感应品味自己的情绪,伊丝从思考中回过神。
「你不是说偷窥别人内心很没教养吗?」
「你可没说这句话的资格,而且你以为我想读懂你的想法吗?就算我拒绝,传来的感情也会让人下意识去在意——原来如此,一开始还奇怪为什么会越来越中意你,现在回想起来,应该就是这种感应让我下意识去注意你,真是麻烦的东西。」
「我也一样。」
伊丝摊了摊手。
真希望这种心灵感应能早点消失,不然难以想象以后被伯爵长女吸引的样子。
「所以呢?你打算让我做什么?愿赌服输,但如果你说让我去自杀,然后把身体让给你这样的话,我只能回答等我活够了再执行。」
「我可没坏到那种程度。」伊丝双手抱胸,「我还没想好该让你做什么。」
「比如戴上项圈,脱光衣服在花园里学狗散步?」
「你希望这样吗?」
就算依蒂丝希望,自己也不可能那么做,大多数人会把目光放到依蒂丝身上,但牵着依蒂丝的自己也同样会变的瞩目——会被人打上变态标签。
「如果你这么命令,我会把你四肢锯下来,只留头和身体做我的宠物。」
明明是开玩笑的语气,伊丝却感到依蒂丝话语里的认真。
「那还真是庆幸。」
明明两个人用的同一具身体。
十分自然的,依蒂丝重新摆好棋子。
伊丝眨了眨眼。
「……还要下吗?我不觉得你可以战胜我,而且我还没有让你实现承诺。」
「等你想好让我做什么再说。」
伯爵长女那边传来不服输的情绪,伊丝不由得苦笑,下棋输了的人都会有这种感情。
「是是,那就抛开之前的彩头,只是单纯下棋,这样可以了吧?」
不然依蒂丝会输的连内衣都不剩。
「有说话的功夫,不如快点摆好棋子。」
对局重新开始,先手依旧是依蒂丝。
然而,只过了不到两分钟时间,伊丝就宣告了结局。
「Checkmate.」
「啧。」
国际象棋里最快的死法,愚者自将,两步将死。
白棋的依蒂丝先手把兵进到F3与G4,为伊丝的皇后进攻国王让出道路,进而将死。
虽然这样的下法通常会让对方生气,但如果放水的话,依蒂丝反而会更加不高兴吧。
伊丝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观察伯爵长女,后者的眉头皱到几乎到贴在一起,牙关也紧紧咬着,最终不甘心的从牙缝中挤出发言。
「……再来一局。」
赢了就跑实在让人降低好感,伊丝又继续与依蒂丝展开第三局。
而在确认了伯爵长女棋艺并不高超以后,伊丝开始有余裕说些其他事情。
「刚才,我在来的路上看到你们宴会上的『食物』,那些仆役说要把死了的『食物』埋到后山。」
「那又怎样?」
伯爵长女紧盯盘面,看起来并没有注意伊丝的话。
伊丝斟酌着语言。
「我想说以后能不能放他们一条生路,少汲取一点血液对你们而言没有损失,明明只需一口就能满足生理需求,没必要无止境的汲取。」
伯爵长女的皇后因为过于深入,被伊丝的皇后吃掉,伯爵长女啧了啧舌,抬起头。
「你会因为家畜临死前的叫喊就放下武器吗?没人会嫌料理多到吃不下。」
「但他们是人。」
「那又如何?所有的人类都是家畜,兽人、精灵也同样如此。」
「我没有让你不去吸血,我的意思是,不要无止境的从同一个人身上汲取血液,把他们养起来,不就可以重复使用了吗?」
「会增加无意义的负担,家畜也需要食物,用完了买新的就是。」
伯爵长女的语气十分轻松,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但这是理所当然的,对血族而言,其他种族的人只是提供血液的牲畜,正如人类总把自己放到最高等的位置一样,所有种族都认为自己才是神选的宠儿。
在这点上,自己大概无法让依蒂丝转变观念吧。
伊丝挺进自己的前卒,依蒂丝也同样如此。
「说起来,我身上的堕魔者印记消失了,是你做的么?」
「大概。」
依蒂丝脸上浮现出大概是高兴的神色。
「真是份大礼,我要向你表示感谢。」
这算是好感+1吗?
伊丝歪了歪头,然后移动皇后,走到可以斜着吃掉依蒂丝国王的地方,因为之前两人共同挺进前卒,致使依蒂丝的国王暴露在伊丝手中。
「Check.」
「哼。」
依蒂丝用象挡住皇后的进攻路线。
没有征兆的,伊丝开口。
「你比我想象中难懂。」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容易被读懂的人没资格成为统治者。」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伊丝在内心感叹一声,自己原本以为伯爵长女是个难以沟通、残暴至极的人,但现在却有时好说话,有时却又固执到极点,让人琢磨不透到底抱着怎样的想法在生活。
为了能让依蒂丝理解自己的意思,伊丝选择了一个例子。
「原本以为在我使用第三形态觉醒以后,苏醒后的你会对我破口大骂,并且说些要用什么什么方法折磨我的话。」
「幼稚。」如同在讥讽般,伯爵长女嗤笑一声,随后对伊丝招手,「该你了。」
虽然伯爵长女用象挡住伊丝皇后的进攻路线,但伊丝继续挺进皇后,直接吃掉伯爵长女的象,再次将军。
「Check,这是你给我的印象,我会这么想并非我的过失。」
「姆……」再次被将军,依蒂丝的手紧紧按在桌面上,「你的认知太过肤浅,难道我对你一阵怒骂,你就会把身体还给我吗?如果能通过让你恼怒,进而降低对身体的控制力度,接着抢回身体控制权倒是不错做法,但事实是除了让你恼怒以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从鲜血狂暴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论精神能力我不是你的对手,所以不如从一开始就谋求彼此共同的目标。当然,如果在找到两人都能独立存在的方法之前有机会除掉你,我会毫不犹豫的执行。」
还真敢说出来。
「不怕我反过来除掉你?」
「一直都在避免杀人的你,在我做出实质性的行动之前,会杀死我吗?」
也就是说,现在之所以会坐下来和自己好好说话,只是因为对自己无计可施,所以才好好谈条件吧。
真是现实的答案。
再次被将军,在没有可以阻挡皇后路线的棋子的情况下,伯爵长女只能选择把国王横向挪开一步,避免被伊丝的皇后吃掉。
「会不会杀掉你得视情况而定。」伊丝继续斜向挺进皇后,贴到国王的面前,「Checkmate.」
往左走会被伊丝的皇后斜向吃掉,右边又被自家的车堵住,后面是棋盘边界,前方则是伊丝的皇后。
无路可逃。
「啧……」
依蒂丝不甘的咋舌。
「话说回来,你今天和特米城的城主说了什么?借兵吗?如果要对付那个冒充者的话,以现在的兵力绝对不可能取胜,萨麦尔已经站在对方那边,随时有可能来暗杀你。」
「他不会来的,萨麦尔对我的印象还停留在你寄居于身体里的时期,他惧怕我。」
「我是不是该收取保护费?」
「我可没让你保护我,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又是这句话。
伊丝耸了耸肩。
「所以呢,特米城主同意借给你兵力了么。」
「当然,叔父一直在等待我回来,如果内乱开始,叔父会无条件的站在我这边。」
「内乱开始?你没打算带领士兵围住都城埃尔汀?」
「只要我站在父亲大人的面前,冒充者的伎俩会不攻自破。有一点我说错了,冒充者的精神魔法再强,也不可能控制父亲大人,父亲大人身为阿莱克西亚之塔的掌控者,对精神魔法的抗性已经到了接近堕天使的程度,就算最擅长精神魔法的堕天使来,也不可能控制父亲大人。
所以冒充者只是施展幻术,让自己在父亲大人眼中变得看起来像我。」
「但怎么解释其他人看冒充者依旧是冒充者?而且光是模仿外表,行为习惯的不同应该早就被你父亲发现。」
「不知道,但父亲大人不可能被精神控——」
话说了一半,如同突呆,呆*发。书}小。说.群ヘ9;8⇞0,\2,0;5?8/5:6,然断电的玩偶,依蒂丝身体晃动了一下,整个人的气势也萎靡下去,不过这样的变化只出现了一瞬便恢复正常。
伊丝没有放过这个异常。
「怎么了?」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依蒂丝挥了挥手。
「什么怎么了,时间不早了,棋局继续下去也不可能出现转机,等我习惯以后再继续,这具身体归你了。」
毫无预兆的,如同断线的风筝那样,伯爵长女的身体软倒下去。
应该是灵魂回归那个漆黑的空间里了吧。
伊丝摇了摇头,重新控制肉体。
由于依蒂丝晚上补充了过量血液的缘故,现在的身体比平常更有精力。
正因为这样的感觉很容易让人沉迷,所以吸血鬼才会无止尽的吸血吧,但那是属于伯爵长女的时间,自己并没能体会到血液的味道,对自己而言,品味血液的时间才刚刚开始。
「先去下午的旅店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