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安德烈亚·弗莱德·阿尔维尔（下）
把自己盘子里的培根切下一小块，安德烈亚将切下来的培根放到伊丝盘子里，由于安德烈亚吃的本来就很少，伊丝并没有客气，一口吃掉后，以十分平淡的语气说。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给安德烈亚举行过像样的婚礼，婚纱要白色的吗？还是血族传统的黑色？之前路过镇上服装店的时候，特别打听了一下，她们说要到城里才有试穿婚纱的地方，安德烈亚现在虽然还是小小的，不过只要出钱定做就肯定没问题，安德烈亚穿婚纱的样子一定可爱到值得让我四处夸耀啊。｣
安德烈亚连忙摇头。
｢不不，应该是伊丝大人穿才更好看，城里一定有适合伊丝大人的婚纱，要是随便浪费钱的话，让伊丝大人的营养缩水就不好了。｣
｢只要两人一起工作，用不了多久就能攒够钱。｣
｢不行！｣安德烈亚双手交叉在一起，比出叉叉的形状，接着眨了眨眼，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般，脸上浮现疑惑神色，｢那个，伊丝大人，刚才我去后院捡鸡蛋的时候，发现鸡和牛不见了……｣
｢刚才不是说过吗？我卖掉了。｣
｢诶？卖掉？为什么？牛不是前天才买的吗？伊丝大人说既可以挤牛奶还能耕地，花了很大一笔钱才买下来。｣
像是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安德烈亚，伊丝手指轻轻敲着桌子，摆出思索表情。
经过两年相处，安德烈亚知道，这是伊丝在思考该怎么撒谎的先兆，她站起身，走到伊丝身边，然后趁伊丝不注意，直接面对面的跨坐在伊丝大腿上，双手抱着伊丝脖子，鼻尖与伊丝的鼻尖碰在一起，金色眼眸直视伊丝的蓝色眼睛。
｢不许撒谎哦。｣
双唇贴在一起，不那么淫^靡，但又足够深情的深吻。
鼻息的温度变高许多，安德烈亚胸口不稳定的起伏着，虽然松开了伊丝，但视线并没有从伊丝身上移开。
｢不然就惩罚伊丝大人。｣
｢如果刚才那算惩罚的话，我可是会不停撒谎的。｣
｢您太狡猾了！｣
｢是安德烈亚太可爱了，｣说完以后，伊丝的目光移到天花板上，以尽可能平淡的语气叙述，｢那个，安德烈亚，其实不止家畜，就连房子我也要卖掉……｣
｢房子？为什么？｣
话刚出口，安德烈亚便僵在原地，然后轻咬嘴唇，面色灰暗的缓缓点点头。
这是长时间以来两人养成的默契，卖掉房子代表的含义并不是没钱，而是她们不得不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否则战火就要波及到这里，如果不想被那些没有军纪的士兵宰割，她们就必须搬到血族的其他地方，两年以来，两人已经搬了超过五次家。
｢……可以晚一些再走吗？我想和城里的那些孩子道别。｣
｢嗯，房子我已经找到下家，从镇上打听的情报，最多一周，那些叛军就会到我们这里，所以最迟也必须得在明天晚上走。｣
安德烈亚立马从伊丝身上离开，转身开始收拾东西，仅仅只花了一小时，安德烈亚便准备好一切可以带走的物品，这不是说明安德烈亚能干，而是因为经常搬家，安德烈亚已经知道什么东西需要，什么东西不需要。那些因为搬家而必须带走的东西，安德烈亚习惯性的将它们放在一起，所以打包起来时候十分干脆。
安德烈亚故作轻松的拍了拍手。
｢嗯，这样就没问题了，我现在去城里，会在天黑之前回来，午饭……啊，我现在就去做，中午的时候伊丝大人热一下就好了。｣
说完，安德烈亚急急忙忙的跑向灶台，伊丝伸手拦住。
｢不用准备午饭，我和安德烈亚一起去城里。｣
｢可是伊丝大人已经有小宝宝……｣
｢我在安德烈亚眼里到底有多弱不禁风啊，放心吧，至少现在没问题。｣
伊丝拍了拍胸脯。
……
在准备好出门需要带的东西后，安德烈亚锁上门，呆呆的仰头看着仅有一层，没有任何优点的普通小屋。
尽管只生活了不到两个月，但这里却是诞生爱的结晶的地方，如果可以，安德烈亚希望永远住在这里，没有人喜欢总是搬家的生活，安德烈亚更是如此。
伊丝拍了拍正在失落的安德烈亚。
｢不要发呆了，快去城里吧。｣
｢对不起，伊丝大人。｣
明明应该让这时候的伊丝过上安稳生活，结果却不得不流离失所，恐怕不止今天，以后也会持续不断的一直搬家吧。
如果没有叛军就好了。
｢什么什么对不起，要是耽误了时间的话，天黑前就赶不回来了。｣
｢嗯，不过伊丝大人得坐在马车上哦，我就算走到城里也没问题。｣
至少得让伊丝过的稍微好一点。
伊丝皱起眉毛。
｢哈啊？为什么我一定要乘坐马车，安德烈亚不得不走到城里？这是哪门子的虐待啊，如果安德烈亚要走到城里，我也要一起走过去。｣
｢可是两个人一起坐马车就要多花铜币了。｣
｢我——听——不——见。｣
｢唔姆……｣
最终，安德烈亚还是向伊丝妥协，决定两人一起乘坐马车。
从小屋前往镇上租赁马车的地方有一段不短的路程，平时两人只需要一边看道路两边旺盛生长的麦田，一边做着会让路人感到忌妒的互动就能消磨过去，但今天却有了很大不同。
路边多了许多背着大小包裹，面色憔悴的人，他们中大部分为血族，由于伊丝和安德烈亚都是吸血鬼，在人类世界中很容易因为翅膀暴露，加上伊丝不想让安德烈亚折断翅膀，安德烈亚也不想伊丝因为自己折断翅膀，所以两人一直在作为血族最后净土的艾丝翠德领生活，路人大多是血族也十分正常。
没有心情去和伊丝做平时的恩爱互动，安德烈亚担忧的看着与自己走在反方向的人们。
｢这些人……｣
｢全部是逃难者，我们也得加快脚步了。｣
｢他们不能继续住在这里吗？｣
自己搬家是为了不被叛军盘查身份，但这些普通血族不需要担心。
｢传言那些叛军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加上里面还有帝国的人，他们会拿抓到的俘虏做实验，所以大家都很害怕他们吧。｣
｢怎么会……｣
过去搬家时伊丝总是很快就做出反应，因此这还是安德烈亚第一次见到大批难民，安德烈亚下意识停住脚步，原地驻足。
一眼望去，逃难的队伍几乎看不到尽头。
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愁苦表情，队伍里隐约混杂着小孩的哭声，有的人因为逃难很久，身上几乎没有钱财，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趴在路边乞讨，希望好心人施舍给他一些钱或者食物。
之后自己和伊丝也会加入到这样的难民里吗？
与其说之后，不如说『早就是』了吧，区别只有体面和不体面而已。
｢怎么了？｣
伊丝回头看向原地驻足的安德烈亚。
安德烈亚摇了摇头。
｢不……没什么。｣
……
很快，两人走到小镇。
｢马车已经卖完了？一个都没有了吗？我们出双倍的价钱，不，就算是没有挡板的马车都没问题。｣
店主的回答让安德烈亚声音高了一调，但正在打包收拾东西的店主只是无奈的转过身。
｢没有办法了，这位小姐，我已经把带不走的东西都卖掉，马也好，马车也好，全部被人买光了，这几天看到要打仗，镇上稍微有钱一些的人都来找我买马车逃难，小姐还是请回吧，我也该走了。｣
说完以后，店主关上店门，径直坐上店外停着的唯一一辆马车，急匆匆的离开小镇。
｢我们还是走到城里吧？｣
伊丝试探性问道，安德烈亚却沉默不语。
如果没有叛军的话，自己就不会租不到马车了吧，或者说，连搬家都没有必要，自己可以和伊丝住在血族任何一个想待的地方。
原以为让伊丝带着自己离开王城可以远离烦恼，结果却是现在的模样。
自己比想象中自私的多。
突呆，呆*发。书}小。说.群ヘ9;8⇞0，\2，0；5?8/5：6，然，安德烈亚感到脸上一阵疼痛。
有人朝自己丢了什么东西。
——一个身上脏兮兮的小孩，投掷过来的东西是一颗石子。
｢混蛋贵族！｣
男孩一边叫嚣着，一边继续朝安德烈亚丢石子，安德烈亚下意识伸手遮挡，不过在那之前，伊丝一把拎起小孩衣襟。
｢找死么。｣
｢贵、贵族打人了！妈妈……妈妈！｣
哭喊了起来。
一为中年女性连忙跑到伊丝面前，面带谄媚的低下头。
｢非常对不起，贵族大人，我家的小孩不懂事，他一定是看见您和这位大人的翅膀，把两位大人当成南方那些该死的叛乱贵族，还请两位大人能放过我家的孩子……这、这是补偿给您的金币。｣
异常急切的，中年女性跪在地上，将一枚脏兮兮的，沾满汗水的金币送到安德烈亚面前。
没有理会中年女性，伊丝松开小孩，抓着安德烈亚的手臂离开，直到走了足够远的距离后，伊丝才终于停下，为了让安德烈亚振作起来，捏了捏安德烈亚的脸蛋。
｢好了，不要再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没有马车的话，我们还是走到城里吧。｣
｢……｣
安德烈亚沉默着，没有回答。
伊丝再次问了一遍。
｢安德烈亚？｣
｢……已经够了，伊丝大人。｣
我知道的，这是梦境。
即便做的再像现实，哪怕在梦中度过了两年时间，梦境也依旧是梦境。
从一开始自己就知道，这只是一场美好的幻觉，如果是现实，应该会比刚才所见的更加残忍，两年的时间里自己有很多机会去发现，但一直因为沉溺于幸福而刻意回避，今天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也正因为这是一场梦，自己才能庆幸，自己或许还有改变的机会。
如果逃跑以后的生活会是这副模样，逃跑究竟有什么意义？居无定所，生活拮据，这些自己都可以接受，但如果要使其他人也备受牵连——不止是这些逃难者，不止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的人，更是为了带自己一起离开的伊丝，哪怕再自私的人，也不会愿意看到一直帮助自己的人跟着自己一起受苦。
最开始自己还怀抱希望，觉得只要不去注意残忍的东西，就可以在梦中一直生活下去，但现在看来，自己并不是那么狠心的人。
真的太软弱。
但也太让人庆幸了。
不去做选择，只是接受结局，一昧的逃避，这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做法，因为最多只是自己受一些损失，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但是，唯独现在不应该选择逃跑，自己早就明白，但却不愿意接受，因为一旦去思考就会下意识想到，过去那些支持自己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育幼院大家现在在哪？伯里斯又怎么样了？
更不用提逃跑以后的生活没有丝毫轻松可言，倘若要一直这样抱头鼠窜，不如从一开始就面对叛军，即便摔得粉身碎骨，也至少不会在未来感到后悔，换一种说法，假如现实里自己或者伊丝真的有爱的结晶的话，自己会觉得流浪下去的生活很好吗？
无法让人满意。
太不能让人满意了。
紧咬嘴唇，安德烈亚抬起头，金色的眼眸里除了怯懦和释然以外，还隐藏着一丝坚定。
｢伊丝大人……让梦结束吧。｣
这次换做伊丝沉默下去，安德烈亚露出惨淡的微笑。
｢伊丝大人果然是温柔的人呢，现实明明应该比现在更残忍，您却只让我看到这些——我已经不再需要它们，虽然很突呆，呆*发。书}小。说.群ヘ9;8⇞0，\2，0；5?8/5：6，然……不，早该有这一天，我该和过去的我告别了。｣安德烈亚弯下腰，｢谢谢您，伊丝大人。｣
｢……真的吗？｣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我会永远逃避下去吧，普通人可以选择逃避，唯独我不可以，我是继承了阿尔维尔血脉的人……我的软弱会带给更多人悲伤。｣
｢但安德烈亚不适合成为女王，回到城堡以后又会变成过去的样子。｣
安德烈亚摇了摇头。
｢有选择了以后要做的事情，还有不选择也必须要做的事情，如果战争是因我而起的话，我就有结束它的责任，至于那些贵族……｣安德烈亚深吸了口气，脸上的悲伤消失了许多，｢母亲大人能做好，我也一定可以，而且，我只要结束战争就好了，等战争结束以后我再卸任，像这场梦里发生的一样，去和伊丝大人过普通人的生活。｣
说到这里，安德烈亚苦笑起来。
｢不过梦境里一直没出现的卡米拉小姐她们应该不会同意吧。｣
｢但以现在王城的情况，就算安德烈亚出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不，我有改变它的方法，我有只有我能做到的事情。｣
和佩佩很像。
现在的安德烈亚说不定真能做到。
如果可以，自己不想看到安德烈亚的改变，安德烈亚只要像原来那样子就好了，那个天真善良的，让人心生怜爱的安德烈亚，但这是不被允许的，身为女王，安德烈亚必须要成长起来，否则会一直痛苦下去。
伊丝忍不住发问。
｢真的没问题吗？｣
｢嗯。｣安德烈亚用力点了点头，接着朝伊丝招手，比出耳语的姿势，｢最后我有一个愿望，伊丝大人可以听听吗？｣
顺从安德烈亚的想法，伊丝俯下身，等待安德烈亚告诉自己答案，但回答伊丝的只是一个一触即走的吻。
｢我喜欢您。｣
啪咔。
整个世界开始崩塌，最先是远处的风景，接着是周围人，最后是伊丝与安德烈亚，如同玻璃被打碎般，一切化为碎片，轰然消失。
◇
猛然睁开双眼，安德烈亚从梦中醒来。
熟悉的天花板。
瑰丽古朴的城堡。
她擦了擦湿润的眼角，从床上起身，伊丝和一个头上长有双角，身体异常魁梧的男性正站在房间里。
确实是梦么……
虽然早已知道结果，但内心还是忍不住升起失落。
不行，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抢在伊丝前面，安德烈亚一边揉着昏沉的脑袋一边开口。
｢伊丝大人，这是……堕天使？｣
｢嗯，刚才安德烈亚的梦就是他的能力。｣
｢是吗……现在距离我睡着过了几天？｣
｢不到半天。｣
虽然猜到不会很长，但安德烈亚还是感到吃惊，两年时间仅仅用半天就展现出来，绝对是相当夸张的能力。
｢安德烈亚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要去失落之地。｣
｢安德烈亚已经知道了么……我知道了，现在就去吧。｣
安德烈亚的衣服并没有被脱掉，所以不需要换衣服，伊丝走到安德烈亚身前，准备带着安德烈亚传送，另一边的拉哈伯以异常委屈的声音发问。
｢我……我可以走了吗？｣
伊丝挥了挥手。
｢随意。｣
◇
在传送魔法辅助下，两人来到失落之地，和上次来时一样，这里死一般的寂静，荒芜的平原上空被浓云覆盖，视野虽然开阔，但却看不到任何活物。
不死者隐藏在幻象中。
｢不要离我太远。｣
伊丝习惯性走到安德烈亚前方，但安德烈亚却摇了摇头。
｢伊丝大人，交给我吧。｣
没有丝毫犹豫，安德烈亚踏入幻象领域，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出现在眼前的直接是总数超过十万人的士兵，时光仿佛定格在一行人离开的时候，为首的第十代希拉里伯爵双目闪烁红光。
对生命漫长的不死者而言，从自己离开到回来的过程，仅仅只相当于几分钟吧。
｢愚昧的冒充者！｣
沙哑的声音里充满愤怒，希拉里伯爵率先将手中的长剑朝安德烈亚斩去。
｢放肆！｣
没有畏惧——也可能是被压抑着——安德烈亚以法杖正面接下希拉里伯爵的挥砍，与此同时，安德烈亚将腰间的翅膀张开到最大，以极富威严，不容置疑的声音宣告。
｢我是血族之王，继承了阿尔维尔之名的阿尔维尔七世，安德烈亚·弗莱德·阿尔维尔！我现在命令你为我而战！｣
｢愚蠢！｣
希拉里伯爵收回长剑，改劈砍为横挥，直奔安德烈亚脖颈而去，但安德烈亚提前以二阶魔法『黑暗之枪』击落希拉里伯爵的长剑，接着，以安德烈亚为中心，一层紫色光罩出现在众人视野。
『血之恩赐』
只有王族才能使用的魔法。
在希拉里伯爵呆愣的时刻，安德烈亚以法杖尖砸在希拉里伯爵脖颈上，伴随咔嚓一声，将其击倒后，一脚踩在希拉里伯爵胸膛上。
｢协助我，战胜叛军，我将原谅你们当初背叛母亲大人的罪过。｣
｢……你……无法……解除……诅咒……｣
｢能原谅你们的人除了我，还有你们自己，什么都不做就妄图得到原谅，即便是神明，也不会宽恕你们。回答我！是跟随我离开这里，击退叛军，夺回你们身为贵族的荣耀，还是继续蜗居在这片背叛之地，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
没有人回答。
但沉默只过了不到半分钟，以安德烈亚为中心，一个又一个不死者士兵单膝跪地，在铠甲的铿锵声中，低垂着头，朝安德烈亚行臣下之礼。
所有人向安德烈亚献上了忠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