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揣测与决意
站在尤利乌斯后方，戴着单片眼镜，手捧厚厚书籍的老者代为主持会议。
｢首先是两天前伊芙琳大人剿灭的魔物，各位应该已经了解到，那种类人型的魔物从未出现在任何记载上，是一种不被人类知晓的新物种，即便是在凶险的黑暗时代，也没有仅仅一周便成长到四十级的魔物。｣
正如老者所说，站在神殿里的人早已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到魔物的实力，并没有因魔物花一周便成长到四十级而惊讶，大厅里依旧保持着寂静。
｢趁尤利乌斯大人忙于神谕仪式，怪物在城中肆虐，拜此所赐，米特斯拜亚城里出现了对教会的负面情绪，好在伊芙琳大人主动出击，才在魔物引起巨大灾难之前遏制它们成长。｣
神官长的话令人们纷纷向伊芙琳投去视线，除了那些看不惯伊芙琳的红衣主教外，大多都是充满善意的目光，伊芙琳身为下任教皇，在教会中受到的尊敬比伊丝想象中要多。
主持会议的老者继续讲述。
｢对于魔物的来源，经过红衣主教以及审判厅成员商议，初步认为是恶魔族所致，天空的魔王乌拉诺斯已死，在没有出现继任者之前，恶魔不会安分守己的待在虚空里，伊芙琳大人消灭的恶魔很可能是它们的爪牙，但目前有一件事情让人不解，按照伊芙琳大人和随行圣骑士所言，迄今为止，恶魔一共出现了两次，除开两天前伊芙琳大人消灭的那一批，半个月前伊芙琳大人外出时，也遇到过相同的恶魔，这些恶魔不是一开始就存在，而是由人转化而来。｣
｢由人转化？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变成恶魔？难道他们掌握了瞒过鉴定石碑的魔法，隐藏在人类世界里？｣
一时间，大殿内回荡着些许杂音，老者以严肃语调让人们安静下来。
｢肃静，转化为恶魔的人全部是堕魔者，不需做过多担心。｣
｢啧，又是堕魔者。｣
｢起初我们认为恶魔之所以能把人转化为恶魔，是因为他们在堕魔者身上种下种子，当宿主活着的时候潜伏在宿主体内，一旦宿主死亡，就立刻从宿主体内爬出来，显现其真实样貌，但伊芙琳大人，您最开始遇见的那名变成恶魔的堕魔者强盗，在转化开始的时候，并非处于死亡状态吧？｣
老者的视线笔直指向伊芙琳，现在伊芙琳坐在尤利乌斯的下位，而伊丝则坐在伊芙琳身后一些的位置，地位差别明显。
十分正经的，伊芙琳抬起头回答。
｢是的，他在试图拿我做人质的时候，变成了恶魔，至于第二位变成恶魔的堕魔者，因为我发现他身上带着教会信物，好奇之下，翻看了他的尸体，结果就在那时候，尸体复活过来，变成孕育恶魔的母体。包括最开始的强盗在内，两人的堕魔者印记都已遍布全身。如果种子的说法正确，强盗就不应该在活着的时候变成恶魔。｣
紧跟在伊芙琳后面，一名红衣主教皱着眉提议。
｢可否将恶魔形成的主要因素归结在即将陷入暴走的堕魔者身上？虽然以前从未出现过堕魔者暴走后变成恶魔的事情，但不能否认这是一种新的现象的可能性，部分堕魔者已经脱离人类范畴。｣
猎杀者中的一人冷哼。
｢那群肮脏的东西早已将灵魂献给恶魔，现在，他们满足了。｣
｢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把堕魔者的危害宣传出去，叫醒那些还没有认清堕魔者本质的人，以免他们今后继续对堕魔者提供庇护，加快瓦解堕魔者在大陆上的力量。｣
｢嗯，我认为此举可行。｣
｢而且还要加快歼灭堕魔者组织的速度，把全部力量投入到讨伐堕魔者身上。既然堕魔者死后可能变成威胁全人类的恶魔，我们就必须在它们成长起来之前歼灭它们，不然假以时日，就需要花更大的代价对今日犹豫做补偿。｣
｢对，必须在它们发展壮大之前瓦解他们，堕魔者的组织可能还没发现它们所拥有的成长性，我们必须加快进度。｣
｢先交由审判厅的探子找到他们据点，然后组织猎杀者和审判骑士，将他们一网打尽。｣
说话的不止有猎杀者，还有众多交头接耳的高阶神官，每个人言语里都透露出对堕魔者的厌恶，伊丝还从部分人眼里看到恐惧与害怕，仅仅一周就能成长到40级，虽然是因为米特斯拜亚城内有许多可以吞吃的魔法卷轴和魔核，但对这些神职人员而言，有『魔物成长速度很快』这个事实，就足以让他们坐立不安。
这样下去，别说慢慢恢复堕魔者地位，能不能让堕魔者活下去都是难题，恐惧一旦在人群中达成共识，便很难再消解掉，如果堕魔者不再被当做人类看待，即便伊芙琳上台，自己也无能为力。
尤其红衣主教得出的结论是错误的，堕魔者之所以会变成恶魔，和他们本身即将陷入暴走一点关系都没有，问题出在伊芙琳，或者说，尤利乌斯身上。
等到大殿里的人讨论好以后，只有寸许白发，头戴白色圆帽的尤利乌斯微微颔首。
｢既然所有人都一致同意，我许可了，宣传交由下属各神殿执行，审判厅尽早查明堕魔者组织所在，在夏季到来之前剿灭他们，｣当伊丝以为尤利乌斯会翻开下一个议题时，他却在关键时刻指了指伊芙琳，｢这件事的指挥全权由伊芙琳负责。｣
｢伊、伊芙琳？尤利乌斯大人，伊芙琳大人虽然是被女神大人选中的神之子，但年纪尚小，尚不足以担当如此大任，私以为，应当任用——｣
｢斯里福克斯主教，你是在暗喻冕下的决定有失考虑吗！｣
不满的人当然是伊芙琳，如果是伊丝，现在巴不得任务被别人抢走，自己在神殿里偷懒，但伊芙琳喜欢展示自我的舞台，更不用提堕魔者是她讨厌的存在。
｢这件事交给伊芙琳。｣
尤利乌斯不带感情的强调让反对的红衣主教气焰逐渐弱了下去，缓缓收回探出的前身，对伊芙琳投去凶恶神色。
偏偏让伊芙琳做执行者么……明显是让伊芙琳成为教皇以后无法再回头啊，如果不说些什么，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尽管在这时候开口显得自己不会看场面，如同初入社会的少年般冲动且稚嫩，但如果真的让伊芙琳去屠戮堕魔者，自己的计划等同于输了一半，不论如何也要禁止伊芙琳继续迫害堕魔者。
轻咳两声，伊丝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被视线聚焦的感觉让她浑身不舒服。
｢咳咳，虽然由我一个外人说——｣
｢伊丝不是外人，是我的朋友。｣
虽然当众说出来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但必须得说干得漂亮，伊芙琳。
由于伊芙琳拉近距离的发言，伊丝甚至能感到众人看向自己视线里少了许多不满。
内心对伊芙琳送去感谢，伊丝面不改色的说。
｢我没有想驳斥这位主教的意思，｣一般这种话就是在说『接下来我要反驳你了』，但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把自己伪装成无辜者，在大众面前拥有一个『客观公正』的形象，｢我认为各位应该换一个方向考虑，伊芙琳两度和恶魔接触时我都有在场，当伊芙琳与劫持她的强盗接触时，强盗过度使用他的能力——可能是让周围人意识涣散的魔法——当他通过能力接触到伊芙琳以后，伊芙琳胸口闪过十分强烈的白光，当白光出现以后，强盗便化为孕育恶魔的怪物。｣
｢你想说什么？｣之前提出建议的红衣主教微眯起双眼，｢恶魔之所以出现，是因为伊芙琳大人从中作祟？你这是在污蔑神之子，污蔑教会！｣
就连伊芙琳也以复杂表情看向伊丝。
｢伊丝……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并没有看见我身上发出白色的光。｣
原来伊芙琳看不到吗？
内心升起疑惑的同时，伊丝继续神情严肃的说。
｢我从没说过是伊芙琳把堕魔者变成恶魔，这是主教大人您自作主张得出的推论，伊芙琳是我的挚友，如果有人说她和恶魔勾结，我会第一个站出来驳斥对方。我只是想说明，恶魔的形成可能需要伊芙琳作为引子，比如恶魔们为了除掉被女神赐予恩惠的伊芙琳，将邪恶的种子播撒在堕魔者身上，等到堕魔者陷入暴走，并且接触到伊芙琳以后，种子就会从堕魔者体内发芽，变成超乎想象的恐怖魔物，这样一来，也就能解释为什么这种恶魔直到现在才出现——因为以前从未出现过神之子，种子自然也就无法发芽。｣
｢但如何解释为什么最近才出现？过去伊芙琳大人率领审判厅的圣骑士们组成专门追猎堕魔者的队伍，伊芙琳大人净化过数不清的堕魔者，也近距离接触过无数陷入暴走的堕魔者，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出现恶魔？｣
｢因为伊芙琳的能力在那时候还不够成熟，就像伊芙琳在懂事之前，由于神之力不明显，被周围所有人甚至她的父母都认为是普通人一样。｣
对于伊丝的驳斥，坐在圆桌对面的红衣主教轻蔑的撇嘴。
｢荒谬。｣
｢如果主教大人不相信，我想可以当众验证，只需找到陷入暴走的堕魔者就好，按照主教大人的猜测，堕魔者如今已脱离人类范畴，所以只要他们陷入暴走，就会成为恶魔。｣
明显的挑衅让红衣主教怒气上涌，布满皱纹的脸庞逐渐充血，变的通红一片，就差站起身浑身颤抖的指着伊丝，让伊丝滚出去。
｢我的前提是『一部分』堕魔者发生变化，并不是指所有，你在歪曲事实！即便你是帮助伊芙琳大人剿灭恶魔的前锋，在没有加入教会之前，终究只是外人，冕下同意让你进来就已经是莫大的赏赐，不要得意忘形了！｣
意外的好对付。
如果这名红衣主教面色镇定的回答自己，自己反而会站在劣势一方，但他现在明显一副狗急跳墙的模样。任何越过论点，单只针对发言者的贬低，都会让人在第三者眼中陷入道德低谷，周围的高阶神官纷纷皱眉，仿佛感到丢脸般，目光瞥向一边。
这样就结束了。
伊丝故作轻佻的挑起眉。
｢是么？那么只要找到一个陷入暴走的堕魔者，然后让伊芙琳接触他好了，放心，我会在旁边用『空间锚』锁定堕魔者，让他无法动弹，如果堕魔者没有变化，就说明我是错误的，这样没问题吧？｣
｢『空间锚』？那个可以把物体固定在空间里，完全无法移动的魔法？不是抵达英雄领域的空间系魔法咏唱者才能使用吗？｣
｢可我记得这个女孩是战士……｣
真是麻烦。
本来自己不想表明实力，但刚才的场合，不展示强势的一面会让对方死搅蛮缠。
如果被安德烈亚看到，安德烈亚肯定会眼睛里冒出星星般的光芒，惊叹的说自己强势吧，安德烈亚相当憧憬佩佩那样的强势类型，有时候伊丝甚至会觉得，如果安德烈亚首先遇见的人是佩佩，说不定就被佩佩拐跑了。
听着神官们窸窸窣窣的交谈，红衣主教的脸愈发涨红，像是要找回自己的颜面般，愤怒的站起身。
｢那就验证你的想法！神殿地下多的是堕魔者——｣
｢马特。｣
在红衣主教说完之前，尤利乌斯的脸部肌肉动了动，隐藏在皱纹后如同猎鹰般的眼睛看不出不满还是生气。
只是被叫住名字，红衣主教便全身一滞，像是被扎破的气球般瞬间泄气，一言不发的坐回原位，另一边，伊芙琳则陷入沉默，像是在思考伊丝话中的可能性般，深深皱起眉毛。
｢即便有『空间锚』，对神之子而言也过于冒险，堕魔者的能力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暴走后觉醒出可以突呆，呆*发。书}小。说.群ヘ9;8⇞0，\2，0；5?8/5：6，破空间魔法的能力，即便有九成把握不让伊芙琳受伤，也不能让唯一的神之子去冒那一成风险。｣
｢说的也是……｣
｢是啊，太危险了。｣
风向顿时倒向尤利乌斯，尤利乌斯不紧不慢的补充。
｢同样，让伊芙琳参与对付堕魔者也十分危险，所以伊芙琳只能坐镇米特斯拜亚担任指挥，不得擅自去其他地方。｣
｢啧。｣
不爽的咂舌，不过伊芙琳没有表示反对，对她来说，有命令权就已经相当满足。
伊丝松了口气。
解决了吗……只是指挥的话，伊芙琳一时半会不会酿成无法挽回的过错——除了自己待会儿得对伊芙琳道歉，毕竟拿走了本应属于她的权力。
不过，用不了几天，伊芙琳就会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吧，希望伊芙琳像她说的一样，做好了心理准备。
｢那么，下一个议题，有关神谕仪式以后，女神大人多久会再次降下恩赐……｣
……
有尤利乌斯亲自主持会议，中途没有人再表示异议，只剩下对尤利乌斯的赞同之声，包括送给伊丝一柄品质优良的神杖，并且还给伊丝授予勋章在内，整个过程只花了不到一小时便结束，到了最后一个议题。
尤利乌斯郑重其事的站起身，手中瑰丽神杖轻点地板，发出的清脆声音不断在大殿内回荡。
｢最后，我要宣布一件事关教会未来的决定，这也是我今天召集你们来这里的主要原因。｣
停顿片刻，尤利乌斯以不怒自威的目光扫视众人，看到所有人面无迷惘的看着自己后，才满意的点头。
｢我将卸任第二十三代教皇，同时任命伊芙琳·安娜·尤弥尔·夏露为第二十四代尤弥尔教会正式教皇，神赐仪式在三天后进行。｣
如同投入了一颗炸弹，整个大殿在呆滞了一瞬后，瞬间沸腾起来。
｢什、什么？｣
｢教皇冕下，您身体欠安吗？｣
｢连红衣主教大人们的决意都没通过，这太草率了！｣
这一次，尤利乌斯没有再让下属们吵闹下去，而是用神杖重重点了点地板，以自身威严强行让人们安静下去。
｢肃静，这是我的决定，让被神选中的神之子担任下任教皇，这是早已决定好的事情，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伊芙琳已经足以担任教皇一职，你们应当好好辅佐。｣
之前反对伊芙琳的斯里福克斯主教慌忙站起身，大概是消息太具爆炸性，他身上的一身肥肉甚至在发抖，连说话都变得不利索起来。
｢冕冕、冕下，您真的已经想好了吗？为什么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有？｣
｢你是在质疑我、质疑女神大人的决定么？｣
尤利乌斯微眯起双眼，仅仅这一个动作，就让斯里福克斯心虚的缩紧全身，额头拼命冒汗。
｢当……当然不是，教皇冕下，我只是觉得如果您事先通知我们一声，我们这些下属就能替您考核……｣
感到同伴的不堪，另一名严肃而古板的红衣主教皱起眉，打断斯里福克斯的发言。
｢冕下，我也认为您的考虑欠缺妥当，即便伊芙琳大人成为下任教皇是早已决定好的事情，仅仅三天就进行交接仪式，不说尼鲁教区和希玛教区，就连我们尤弥尔教区周边的神官长也来不及参加神赐仪式，按照惯例，神赐仪式应当提前一年通知并筹备。｣
｢我意已决，就在三天后举行，如果是为了仪式而举行仪式，大可以留到以后再进行，如果还有谁有反对意见，一律按亵渎女神大人的旨意论处，会议到此为止。｣
毫不客气的，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表情下，尤利乌斯站起身，径直离开主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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