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质疑与决意
伴随木门砸在墙壁上的砰声，房间里的两人一同将目光投向门口，在发现进门者是同伴后，又逐渐收回脸上的警惕。
｢琳，情况怎么样？｣
｢时间不多了。｣
将披在身上的蓑衣放到门口矮柜上，黑发被雨水浸湿的琳摘下脸上的狐狸面具。
那是一张与人类无异，却比人类妖艳许多的脸庞，除了那双仿佛能把人吸进去的绀紫色眼睛以外，最大的特点就在于脸颊侧面的少许鳞片，倘若这样的东西出现在一般人身上，人们一定会把长有鳞片的人当成怪物，但出现在这位拥有一头黑色长发，全身散发冷清气场的少女身上，非人的印象便化为妖异的诱惑力，就像罂粟一样，明知十分危险，却依旧抵抗不了她的诱惑。
平时之所以戴着狐狸面具，就是为了遮掩身上非人的特征吧，不论是谁，在看到少女的模样后都会做出如此结论。
两人先是为琳摘下面具的举动一怔，然后迅速变成一幅随时都可以进入战斗的紧张神色，首先开口的是性格张扬，拥有一头红发的女性。
｢时间不多了？怎么说？｣
｢教皇来信，让我们终止现在的计划。｣
｢为什么？难道教皇大人的解读出错，导致福音改变计划？｣
没有回答红发少女的发言，琳迅速从黑纱长裙里拿出一卷纸条——这个大小意味着是信鸽传信，为了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琳匆忙展开纸卷，借着房间里的昏黄烛光再次阅览了一遍，剩下的两名少女赶紧凑拢。
随后，仿佛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不可思议的事情，紫发与红发少女的眉头也跟琳一样皱紧。
｢教皇大人让我们终止计划？虽然计划确实出现了预料之外的差错，可事到如今，所有准备工作都已完成，只剩下点燃引信，怎么能说中断就中断？紫，你也这么认为吧？｣
红发少女看向一副思考表情的紫发少女，后者将目光转移到琳身上。
｢琳，你和教皇大人一样持有圣福音，两本福音展现的内容完全一样，如果教皇大人是因为福音预言出现变化，所以才给我们传信，那么你手里的福音也应该发生变化才对。｣
｢不，｣琳摇了摇头，由于外面夜里的雨势太大，蓑衣与斗笠无法阻挡所有水珠，因此当琳摇头时，跟着左右摇摆的黑发便将水珠甩到另外两人身上，但那两人完全没注意这个细节，只是死死盯着琳，｢我确认过了，福音没有改变。｣
｢没有改变？还是我们从教会出来时的那样吗？可教皇大人为什么突呆，呆*发。书}小。说.群ヘ9;8⇞0，\2，0；5?8/5：6，然改变注意，福音的意志是绝对的，教皇大人怎么能擅自违背福音的意志！｣
｢等等，红，先听琳把话说完。｣
｢嗯，福音虽然没有改变预言，但教皇也不会无的放矢，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而且到了必须让我们中止计划的地步。｣
｢发现了什么？这信上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红指了指纸条上的一行字，｢他让我们把那家伙当成贵客请回教会！仅仅为了一个人就中止布置已久的计划，而且还违背了福音的意志，即使是教皇大人，我也绝不同意！｣
神教之所以能在极短时间内聚集起教徒，把尤弥尔教赶出南方，就是因为福音的存在，在为数众多的底层信徒眼里，与其说福音是一个能指出未来方向的命运之书，不如说福音就是神明本身，而与尤弥尔教信奉的尤弥尔女神比起来，福音真实存在，且无时不刻不发挥着作用，因此教皇这个身为『神明代言人』的职位，在神教中的势力自然比尤弥尔教的教皇小许多。假设教皇的发言与福音的预言相矛盾，那么教徒一定会选择站在福音一边。
教皇的权力来自于神明，当他与神明相悖的时候，权力自然就消失不见。
由于情绪过于激动，整个房间都能听见红发少女的呼吸声，仿佛她随时都会因愤怒砸坏东西。
紫发少女把手轻搭在红发少女肩膀上。
｢冷静点，红，琳都没有生气，你着急什么。｣
｢……我知道了。｣
没有辩解，红发少女的愤怒被本人压下去。
尽管两个人陪伴在琳身边的时间算不上长，但两人都十分清楚，琳对福音的信仰比神教内的任何一人，甚至比教皇都还要深，即使说琳是因福音而生都毫不过分，如果有人想违背福音的意志，那么琳会成为第一个行刑者，有时候两人经常产生一种感觉，即使福音出现了让琳杀死两人的预言，琳也会毫不犹豫的执行。
至于其中理由，不是琳因福音得救，所以要报答福音，而是一种别的什么东西，和神教的终极目的——将人类救于水火很像，可琳相对于神教里的其他人而言，又显得太过仁慈。
推动和平的过程必定伴随战争，而有战争就一定会有牺牲，但只要能达成最终结果，牺牲也就变得能够接受，这并非神教夸夸其谈，假使这场战争胜利的代价是神教覆灭，那么任何一个属于神教的人都愿意为了未来而死，神教从上到下包括教皇在内，都会以悄无声息的方式自我了断。
正如此前在戈塔城里，身负夺回天使任务的瘸腿主教一样，他的死并非教皇旨意，而是福音的命令，福音传达了要让他死在戈塔城，所以他才会以顺从到令伊丝感到怪异的态度，期盼着被琳在众人眼前处死，神教的每个教徒都有着与这名主教相同的觉悟。
但琳是例外。
假设福音里记载要消灭某个组织，并且没有说明这个消灭的范围有多大，那么神教成员将不计一切代价，不但剿灭这个组织的全部成员，甚至还要把可能与这个组织有关的人清扫掉，将一切会影响福音预言的可能性掐灭，但假如换做琳来，可能就只会杀死这个组织的成员，而不会对没有被登记在册的人出手。
在外人眼中是善良，但放在神教这个大环境下，琳的仁慈却显得格格不入。所有人都知道，福音的主旨在于以尽可能少的牺牲，换取更多人的幸福，如果中途出现差错，福音固然会修正道路，可最终牺牲的人一定比没有付出一时仁慈的结局更多，与其说琳是仁慈的，不如说是残忍的。
当然，这不代表琳会违背福音的意志，只是说琳不会做局外人眼中的无意义的牺牲，琳和神教中的人既相同又不同，即使现在，红和紫也搞不懂琳的内心想法，彼此间就像有一层什么东西阻隔着，致使她们无法缔结更深的羁绊。
吞咽了口唾沫，红发少女问道。
｢琳，我们要遵循教皇大人的命令，中断福音的计划吗？｣
双手撑在桌面，双目死死盯着纸条，仿佛无法相信上面写的内容一样，琳沉默了许久才回答。
｢……我不相信。｣
｢不相信这封信来自教皇大人？｣
｢嗯，即使上面有教皇的蜡印，我也无法相信那个人会违背福音的意志——如果只是这样就罢了，后面还让我们去把伊丝·恩雅请到福音面前，难以置信……尤弥尔教是记载在福音上的敌人，也是『天启』计划里面临的第一个大敌，在计划就要展开的时候，主动终止计划，邀请敌人的主教前往参观，我只能认为是有人打探到了我们的计划，现在想让我们自己混乱起来。｣
｢可惜那个想破坏我们计划的人不知道，琳你手里也有福音。｣
紫发少女发出讥笑，侧身靠在桌上，慵懒的动作里充满成熟女性的诱惑力。
伴随紫发少女的发言，房间里的紧张氛围逐渐散去，凝固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红发少女点点头。
｢嗯，既然福音的预言没有出现变化，我们就没有改变策略的理由，即使这封信真是由教皇大人所写，我们也不必遵守，更何况这很可能是奸人设下的陷阱，琳，下面的人已经准备好了。｣
由于琳还是盯着纸条一动不动，红发少女只能再次呼唤。
｢琳？你还在想信的事情吗？｣
｢唔……我只是在思考教皇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以说，这是假信息啦，在琳回来之前，商人和我们汇报了，难民营那边已经准备就绪，只等我们敲定最终方案。｣
摆在琳面前的最终方案有两种，两种方案的结局都一样，同样是爱丽丝死，王国内乱，但过程却不尽相同。
其一是任由事情发展，神教只需不断恶化结界，使结界变的越来越像尘世巨龙要从封印里跑出来，以此让贵族陷入恐惧，最后贵族自然会以各种方式，让沃兹华尔公爵交出爱丽丝，于是爱丽丝死亡。
第二种方法则是更加快捷的手段，趁爱丽丝外出的时候袭击爱丽丝的马车，在混乱中杀死爱丽丝，并伪造成是贵族出手抢走爱丽丝，结果却不慎杀死了爱丽丝的结局，接着在另一边挑拨贵族派，告诉他们失踪的国王就藏在沃兹华尔家里，上午袭击赫比斯公爵的人也是沃兹华尔公爵，以此引爆炸药桶。两种方法都能让王国陷入混乱。
当然，这一切的幕后黑手都是神教自己人，不论是让国王陷入昏迷，使魔法阵崩坏，还是将国王悄悄运进沃兹华尔家宅邸、上午袭击赫比斯公爵，这些都是神教一手运作的结果，神教成立至今已有两百年历史，有福音协助，在王国里甚至国王身边安插眼线并非难事，只要安插的人有足够实力——不论他是堕魔者还是实力强大的战士——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国王运出宫殿。
而一个月前让国王陷入昏迷的人，则是看着国王长大，深得国王与三大公爵信任的宫廷医师，国王之所以从小体弱多病，并非生下来就是如此，而是长期服用慢性毒药的结果，可以说，神教想什么时候让国王昏迷，就什么时候让国王昏迷。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国王，而是以这种大费周章的形式让王国陷入混乱，即使问神教自己，神教也只会回答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福音的安排，他们在只是遵守福音的预言，福音预见到杀死国王的方式没有现在这样有效，所以才给出了现在的方案。
只是，执行计划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在福音记述中，现在勇者一行应该有四人——多了一位天使，并且红和紫的等级也因为接受了树妖的甘露，超过四十级，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更要命的是，假如此前在结界洞窟的时候，红的等级超过了四十级，释放的魔力屏障就足以抵抗结界产生的魔力冲击，那样一来，她们也就能进入封印尘世巨龙的结界，激怒尘世巨龙，让『尘世巨龙要从结界中跑出来』这一谎言变的真实，令贵族更加焦躁，进一步加剧贵族与沃兹华尔公爵的冲突呆，呆*发。书}小。说.群ヘ9;8⇞0，\2，0；5?8/5：6，。
而这一连串失败的原因，均起源于那个名为伊丝·恩雅的存在，假如自己三人得到了那本该提升的两级，从迷宫得到天使，戈塔城的英雄将会是自己，同时，解放尘世巨龙的计划也能成功。
想到这里，琳再次陷入沉思。
那个名为伊丝·恩雅的存在到底是什么？福音会以热量的形式反馈周围人的实力，伊丝·恩雅显然不是泛泛之辈，但福音却没有任何反应。起初自己推断伊丝·恩雅是三大魔王中的塔尔塔诺斯——福音的序言里描述了福音存在的缺陷，福音无法探知魔王与女神的存在，可在战士协会，伊丝·恩雅经过自己，自己悄悄道出塔尔塔诺斯的名字时，伊丝·恩雅的脸上却只有诧异，如果她真的是塔尔塔诺斯，就绝不可能是那种疑惑不解的表情。
｢琳，你怎么又走神了，我们该敲定计划了，到底是任由事情发展，借贵族的手让爱丽丝死，还是我们主动出击，亲手除掉爱丽丝。｣
同伴的话让琳精神一振，长吁了口气。
不论伊丝·恩雅到底是什么，事已至此，自己只有一条路可走。
｢我们主动出击，我不想让事情拖的太久，我有不好的预感。｣
｢好，就按照琳你说的做，我现在去让商人安排。｣
｢嗯，去吧。｣点头许可红发少女的离开，琳将目光放到紫发少女身上，｢紫，上次从帝国研究者手里截获的水晶，现在在你身上吧？｣
｢截获的水晶？｣紫发少女一脸不解，旋即又很快恍然，｢啊啊，是那个大恶魔之子身上掉下的半块水晶吧？我还没弄清楚那块水晶到底有什么作用，你要它做什么？｣
｢那是传送石，可以将持有水晶另一半的恶魔召唤到身边。｣
｢咦，你怎么知道？｣
｢福音的图鉴里有说明。｣琳皱起眉思考，｢既然大恶魔之子临死前把传送石当做救命稻草握在手里，持有传送石另一半的恶魔就不可能弱，如果我们遇见无法抵御的敌人，可以立刻使用传送石，借用召唤出来的恶魔拖住敌人。｣
｢可万一恶魔反过来攻击我们怎么办？｣
｢不也有攻击我们敌人的可能么，比起一定会被敌人杀死，不如破釜沉舟，尝试最后的可能性。不过说到底，这只是最后手段，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使用。｣
｢哈啊，真是服了你了，换做我的话，说什么也不敢下这样的豪赌，给你吧，级的不要在我们睡觉的时候召唤了哦。｣
语气里多了些玩笑意味，紫发少女将半块水晶交到琳手中，琳将其收进自己口袋。
脑海里闪过伊丝·恩雅的模样。
但愿不会有使用的一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