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淤泥般的绝望之地
弥散着死亡与硝烟气息的、到处是哭喊声的地狱。
房梁发出要断裂般的咔咔声，远处传来人们逃难的惊呼，隐隐还能听见小孩子的啼哭，紧张与恐怖的氛围从顺着地面爬满全身，恐惧感令卡米拉大口喘息，但充入肺部的空气反而令她剧烈咳嗽起来——那里面充斥着火焰燃烧产生的呛人浓烟，无法呼吸带来的窒息感令人一阵头晕，双手无法控制的死死勒住脖颈。
在意识模糊之际，房间里突呆，呆*发。书}小。说.群ヘ9;8⇞0，\2，0；5?8/5：6，然出现了人的声音。
一男一女——不对，是更加吵杂的声音，比起街道外人们的逃难声，这些人更像是在商讨着什么，他们的语气里充满的焦急，并且还伴有争吵与金属的摩擦声。
过了一息，又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当房梁上的咔咔声变的急促而连续起来后，人们终于停止了争执，但紧随其后的是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那种让皮肤起鸡皮疙瘩的、仿佛要把血液都冻结起来的冰冷比任何一个严冬都要彻烈，仅仅在寒意笼罩全身的第一时间，自己的意识便迟缓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彻底停滞。
这不是单纯的冷。
卡米拉意识到。
这是纯粹的死亡气息，只有极为精通亡灵魔法，甚至其本身就是亡灵代表者的存在，才能释放出像这样近乎能够将灵魂抽离身体的死气。
随后，模糊的视野开始摇晃，似乎是屋子里的人抱起了自己。
再然后——
｢卡米拉、卡米拉？｣
让身体东倒西歪的晃动令卡米拉睁开双眼。
熟悉的、刷着深红油漆的楠木车厢，萦绕在鼻尖的花茶味道令人倍感怀念。
刚才那个是梦吗？
还没能从梦中回过神的卡米拉下意识看向四周。
摇晃自己的人是自己的姐姐伊丝·恩雅，那双仿佛能看穿人心的蓝色眼眸，此刻被关切与担心占据，坐在对面的是洛伊丝薇尔·依蒂丝·佩西亚与她的仆人蕾菲娜，自己的右手方则端坐着的蒂芙尼与神造天使拉克西丝。
玛丽在哪里？
如同刚被启动的复杂机器，迟钝的大脑开始缓缓运转。
玛丽应该坐在姐姐大人的左手边吧，也就是靠近马车车帘的一方，因为被自己的姐姐大人挡住，所以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视线从晃动的车厢移动到伊丝充满关切的脸上，彻底清醒过来的卡米拉歪了歪头，一脸不解。
｢姐姐……大人？｣
｢卡米拉，我们要到咯，该准备下车了。｣
｢啊，已经快到了吗？不小心睡着了，十分抱歉，姐姐大人，这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吧？｣
要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重要事情，自己就不能在关键时刻帮上忙了。
面对卡米拉的疑问，伊丝先对车厢里的其他同伴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先走下马车，然后转向卡米拉，微微靠拢的眉毛里透露出关心。
｢你脸色不太好，做噩梦了吗？｣
｢不，只是……｣
只是？
自己似乎确实做了个梦，但具体是什么内容，已经和大多数的梦一样，记不起来了，梦境总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人们只能记住刚才的梦到底是好梦还是噩梦，至于具体细节，只有那些经常做明晰梦的人才有印象。
不过卡米拉隐隐觉得，自己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由于次数太多，自己甚至有种那些确实发生过感觉。
好在自己的姐姐大人并没有在这个梦上纠结，不然自己就说不清到底发生什么了。
为了宽慰表情复杂、看起来还心有余悸的卡米拉，伊丝轻拍了拍卡米拉后背，从座位上起身。
｢如果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就立马告诉我，卡米拉昨天守了上半夜，就在马车上多睡一会儿吧，等到住的地方以后，我再到马车上叫你——我们已经离开赫尔斯王国边境，到克洛伊王国境内了。｣
｢不、不用，我要和姐姐大人一起。｣卡米拉连忙跟着伊丝一起站起来，｢只是守上半夜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守下半夜的姐姐大人才应该多休息。｣
说话的同时，卡米拉悄悄看了眼伊丝，在那漂亮的眼睛之下，存在着淡淡的黑眼圈，虽说不仔细看发现不了，但卡米拉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要是自己和拉克西丝一样，不需要睡觉就好了。
有时候卡米拉会产生如此想法。
没有过多纠结，二人很快走下马车。
……
位于大陆中西部的克洛伊王国是一个面积不足两万平方公里，土地贫瘠、贫富差异极为明显的国度。
在一千年前，克洛伊王国的全名还是赫尔斯王国所属的克洛伊公国，但因为血族大举入侵，赫尔斯王国疲于应对，加上邻国诺塔帝国从中挑拨，克洛伊公国便从赫尔斯王国中分离出来，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国家，虽说反应过来的赫尔斯王国极力要求克洛伊公国回到本国，甚至不惜以武力胁迫，但在当时帝国的暗中帮助下，战争最终以克洛伊公国大败国力疲敝的赫尔斯王国拉下帷幕，克洛伊公国正式更名为克洛伊王国
当然，克洛伊王国并非个例，千年前的诺塔帝国远没有现在这样强盛，当强大的赫尔斯王国在前方应对血族侵犯时，为了日后不被赫尔斯王国吞并，当时的诺塔帝国暗中唆使了多个现今位于国境线上的、原属于赫尔斯王国的贵族，教唆他们从赫尔斯王国中分离出来，自立为王，于是在大环境促成下，如今诺塔帝国与赫尔斯王国边界处，出现了由众多小国形成的缓冲区域。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小国中只有很少一部分国家有独立能力，大多数国家要么因国土多为山地，不适耕种，不得不依附大国苟且，要么因魔物肆虐，每年需要进口大量武器资源，变相的依赖他国帮助，因此这些小国只是名义上的独立，实际上还是帝国与王国某一方的附属国。
而为了避免出现无法挽回的巨大矛盾，这几年来，王国与帝国达成了一种默契，即，两个大国不会在正面以国家之名挑起争端，而是指使手下的附属国攻击敌方的附属国，以此达到打探敌方实力，敲打对手的目的。
在莫约二十年前，克洛伊王国就是这众多附属国之一，当然，这只是在二十年前，现在，经过上代与当代克洛伊国王的励精图治，克洛伊王国成功吞并土地肥沃的邻国，解决了粮食问题，成为为数不多的、能够完全摆脱他国帮助，独立经营下去的国家。
至于克洛伊王国为什么能在短短二十年内崛起，其中到处都有神教的影子，只有克洛伊王国的顶层贵族才知道，现在的克洛伊王国已然是神教的大本营，王族只不过是神教统治下的傀儡。
一边回忆克洛伊王国的历史，走下马车的伊丝一边看着街道左右，这里是克洛伊王国王都——为了将两个『王国』区分开来，伊丝喜欢用过去的称呼，『克洛伊公国』，来称呼这里。
低矮的房屋，瘦骨嶙峋的奴隶，袖口与衣角磨得破破烂烂的行人，商铺门前褪色生锈的门牌，以竹筐盛装农货、用希冀目光看着往来过客的摊贩，以及躲在人群与小巷，扫视下手目标的小偷与无赖，到处是脏水与破碎瓦罐，连大街上都弥漫着些许淤泥臭味，这些构成了伊丝对克洛伊公国的全部印象。
穷苦的、只能挣扎着活下去的地方。
｢不那么让人开心啊。｣
连吆喝声都很少听见，十分缺乏活力的城市，如果说这里是克洛伊公国的某个边陲城镇，伊丝会觉得在情理之中，但这里是克洛伊公国的公都，理论上是克洛伊公国最繁华的地方，连公都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很难想象其他更偏远的城市究竟是怎样一副惨淡景象。
同样对这种萧条疲敝的街道感到不满，依蒂丝皱起眉，由于她没有遮挡身后的吸血鬼翅膀，以至于许多人类都用害怕的眼神回避她，每当依蒂丝看向街边商贩的时候，被看到的商贩都会惊恐的低下头，生怕被依蒂丝盯上。
｢确实，比血族的城市还要贫穷，以一个国家的王都而言，过于萧条了。｣依蒂丝再次环顾周围，不耐的咋了咋舌，｢连一个穿干净衣服的人都看不到。｣
伊丝安慰起依蒂丝。
｢这也是没办法的啊，克洛伊公国才刚刚解决粮食问题，交通又很不方便。｣
｢我开始担心给我们的吃住条件了。｣
话音直指走在队伍最前方，负责领路的黑发少女。
勇者，琳。
一行人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因为受到了神教邀请，尽管伊丝对同伴们说明了神教的危险性，抱着万一可能，希望同伴们暂时去尤弥尔领或血族休假一段时间，自己独自前往神教，但这份希望才刚说出口便落空，和伊丝想象中一样，卡米拉一行不假思索的回绝了这份请求。
于是在经过长达大半个月的长途跋涉后，自己和同伴们在数十位神教成员带领下，来到克洛伊公国，虽说过程十分漫长，可拜客人这一身份所赐，一路上的大小事宜——从食宿到打发强盗，全都由神教的人解决，旅途算得上舒适。
见到琳没有回答自己，依蒂丝不快的撇嘴，却并没有说什么，虽然依蒂丝个性高傲，但也会对强者保持该有的礼仪，琳面对强盗时所展现的冷厉，依蒂丝给予了高度评价。
｢大家脸上看不见笑容呢……｣
｢原以为王国已经足够腐坏，没想到现世还有这种泥潭一样的绝望之地。｣
｢不喜欢。｣
玛丽、拉克西丝与蒂芙尼各自给出感想，大概是畏惧路人如同舔舐般的贪婪目光，玛丽紧紧牵着拉克西丝的手——为了防止蒂芙尼走丢，另一只手还不忘记牢牢抓住蒂芙尼。
心中升起疑惑。
神教把大本营设立在这样穷困潦倒的地方，究竟有什么好处？既然他们是帝国的教会，不应该把圣地放在帝国王都周边吗？
在伊丝思考这样的事情时，向前踏出的右脚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咔嚓、咔嚓。
随之而来的是瓦片破碎声。
伊丝连忙收回右脚，向后退出一步，低头看向踩中的东西。
——一个到处是缺口的陶碗。
由于被自己踩中，瓷片洒了一地。如果自己穿的不是厚底长靴，现在就应该被碎片扎到脚掌了吧，瓷片断裂处产生的锐利反光令伊丝暗自庆幸，尽管自己不会被碎片扎破皮肤，对尖锐物体的恐惧也依旧存在。
但这只是开始。
像是等候已久那样，一个头发沾满污垢，散发出汗酸与兽臭味的男人突呆，呆*发。书}小。说.群ヘ9;8⇞0，\2，0；5?8/5：6，然从路边窜出，先是看了看被伊丝踩碎的陶碗，然后又看了看一公尺外的伊丝伊丝，表情逐渐扭曲起来。
｢你、你看看你做的好事！这是我的全部家当，拿到帝国至少也能卖好几枚金币！这是我重振家业的最后希望啊！就这样被你毁掉了！｣不加掩饰的音量将大半条街上的人都吸引过来，而这正好与男人的想法相合，变本加厉的哭诉，｢你要怎么赔偿我，我、我家里还有孩子要养，他们全靠我生活了！｣
周围人的议论与男人的夸张表情令伊丝一阵皱眉。
自己刚才的心思全在思考上，并没有注意路上有东西，虽说这个陶碗不论怎么看都是乞讨用的破碗，但如果非要和男人理论，恐怕会花去大量时间，伊丝随手从仓库里取出几枚金币丢在男人面前。
｢下次注意。｣
在金币落地的瞬间，男人就像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东西那样，双眼瞪大到仿佛下一刻就要从深凹眼眶里挤出来，连忙趴在地上捡拾金币，为了鉴别真伪，还不断用指甲在金币上刻出痕迹。
紧接着，喜悦令他全身颤抖起来，一边喘着粗气发笑，一边颤颤巍巍的将金币藏进怀中。
｢居、居然真的是金子，可真是个傻子贵族……不，等等，别跑！只有这么几枚金币，根本不够赔偿我的全部家当，至少也要三十——呃！｣
没等男人得寸进尺的话说完，一股近乎令他窒息的力量便猛然踹在他胸口，巨大的力气使男人倒飞而出，连怀中的金币都掉在地上。
做出如此举动的人是依蒂丝，后者湛蓝色的眼眸中充满冷意，锐利的目光令男人全身一紧。
｢滚。｣
｢可……可我的家当……｣
同样有着愠怒的卡米拉也上前一步。
｢姐姐大人没看见，不代表我们没看见，你只不过是趁姐姐大人不注意，主动把东西推出来，别让我在看见你，滚。｣
｢咿！｣
当卡米拉把法杖砰的一声杵在地上时，男人眼中的贪婪瞬间被恐惧占据，再也不顾洒落在地上的金币，慌不择路的爬着逃离伊丝。
收回法杖，卡米拉回到伊丝身边，俯下身准备查看伊丝右脚。
｢姐姐大人，您没有受伤吧。｣
｢没有，我们继续走吧。佩佩，别管那个男人了。｣
｢嗯，下次就交给我处理，这种人不配接受姐姐大人的恩惠。｣
伊丝轻轻点头的同时，扭转视线看向身后喧嚣的街道，由于男人和卡米拉都没有捡起掉在地上的金币，那些聚集在周围的路人便哄抢起来，伊丝甚至还看到了人们大打出手的样子。
脑海里不由得想起拉克西丝的形容。
淤泥一样的地方吗……
摇了摇头，伊丝将晦暗甩出脑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