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拿走福音的条件
同样有着高远穹顶与纤尘不染的白亚石地面，但神教正殿给伊丝的感觉却与尤弥尔教会完全不同，倘若说尤弥尔教会的内饰明亮且瑰丽的话，那么神教无疑称得上沉重而质朴，灰扑扑的墙壁没有任何装点，除了墙壁顶上为照明安置了许许多多拳头大小的魔法灯，整个正殿能称赞的地方就只剩下干净整齐。
与其说这里是神教正殿，不如说是某个不知名组织的祭坛啊。
伊丝不由在内心吐槽。
从伊丝站着的正门向内看，呈圆形的大殿里设计了一圈圈由内向外扩散的台阶，越靠近内圈，圆形台阶就越高，到最中心时，与门口的落差已经超过十五公尺——如果从顶上不小心失足滚下，肯定会全身多处骨折吧，伊丝不禁生出如此感叹——在大殿最中央的石柱上，摆放着仿佛是世界中心、将要与天上神明沟通的物品。
福音书。
整个大殿的魔法光都聚集在石柱呈现的福音书上，如同具象化的神圣般，福音书散发出如同天使加护一样的淡淡白光，柔和的光线令人感受不到丝毫敌意，在看见的第一眼，就会对它升起亲切，即使从客观角度上，大殿内任何一盏魔法灯的光芒都比它亮，但不论换做谁来都会认为，福音书才是这里最耀眼的存在。
这就是命运之书吗。
花了好几息时间才从福音书上移开视线，伊丝摇了摇头，福音书就像具有魔力一样，令自己无法移走注意力，但伊丝可以肯定，这绝不是精神干扰或幻象一类的东西，而是福音本身确实具有这样的魅力，就像男人看见赤身裸^体的美丽女性，又像穷尽一生追求美的极致的艺术家突呆，呆*发。书}小。说.群ヘ9;8⇞0，\2，0；5?8/5：6，然发现世界上最完美的艺术品，这是与生俱来的、不受他人意志影响的吸引力。
直到此刻伊丝才意识到，神教的正殿并不明亮，一些角落处的台阶甚至十分昏暗，只是因为福音书吸引了自己太多目光，所以自己才觉得这里采光良好——地下建筑哪有什么采光可言。
啪咔。
身后的沉重大门发出闭合声响，紧接着，偌大无比的正殿内响起充满沧桑感的老者声音。
｢终于来了吗。｣
虽说在进来之前，自己就通过全知地图了解到，神教教皇就站在大殿中央、福音书附近的石柱上，但当教皇主动现身的一刻，伊丝还是不由得感到惊讶，教皇并没有使用隐匿或幻像魔法，自己进来时却没有第一时间看见其身影，这种技术伊丝曾见过，那是消除自身气息，使存在感降低至没有的暗杀术，由于不会散发魔力波动，只是单纯的肉体技巧，所以对魔法咏唱者有着极大威胁。
当然，自己没能发现是因为教皇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周围又太过昏暗，福音书吸引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只要以上三个条件缺少了任意一个，教皇都将无所遁形。
神教教皇和尤利乌斯一样，也不是容易对付的家伙啊。
｢仅仅花了几息时间就摆脱福音的吸引，果然非同一般，记得我初次看到福音的时候，愣神了足足一天时间。｣
老者走到大殿正中，彻底暴露在魔法光下，与尤利乌斯的严肃神态与华贵服饰比起来，面前这个声音苍老的教皇，和路边随处可见的和善老头没有任何区别，目光和蔼，语气也给人亲切感，毫不起眼的灰袍与矮小体型，如果不是有全知地图反馈，伊丝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老者一步步走下台阶。
｢我就是外人口中的神教教皇，名字是……呵呵呵，被教皇教皇的叫了太久，都忘记自己的名字了。｣
｢亚特伍德。｣
｢亚特伍德么……好像是这么个名字，真亏琳还记得，那么伊丝·恩雅小姐，可以请你称呼我亚特伍德么？｣
｢嗯，不过我想还是称呼您教皇大人更合适，教皇大人也请直接叫我的名字伊丝就好。｣
完全感受不到敌意。
仅仅只是两句话的功夫，伊丝便放下了警惕，和尤利乌斯不同，这是真正的、胸怀坦荡的善良之人，哪怕只是初次见面，伊丝也敢于下如此结论，这是从一个人散发出的氛围看出来的东西，亚特伍德对面自己的目光时既没有躲闪也没有锐利，眼神中只有对忘记了名字的歉意以及一点点对后辈的关怀。
如果这份亲切是装出来的结果，那亚特伍德也太恐怖了一些，伊丝更愿意相信这是亚特伍德真实的样子。
只要拿出平时的态度就可以了吧。
伊丝不禁感到一阵放松，自己并不喜欢严肃正式的场合，她很自然的提问。
｢就这样把福音放在大厅里，不担心被人偷走吗？虽然外面防卫森，但自从离开天井后，就很少再看到卫兵。｣
天井内的螺旋楼梯每走一段，墙壁边就会出现一个接连走廊的入口，自己一行人来时就是从其中一个入口踏入。沿走廊步行了不到两分钟后便抵达正殿，中间没有任何岔路与机关，简直像打开门，欢迎盗贼进来偷东西一样。
至于整个地下设施的结构，如果说戈塔城地下迷宫的布局如同盘根错节的蚁巢，那么神教地下就是参天大树一样的地方，整个设施以天井为树干，走廊为树枝，构成巨大的立体网络——值得一提的是，直径三十公尺的天井不止这一处，整个王都的地下都被神教挖空了。
亚特伍德缓步站到伊丝面前两公尺的位置，尽管亚特伍德的头发早已花白，但脸上却看不见多少皱纹，外表远没有声音那样苍老，仿佛刚刚步入六十岁的人。
｢呵呵呵……以前见到福音的人都会问我，福音为什么会吸引他们，问我福音会不会被偷走的人，伊丝主教还是第一个。普通人在见到福音后，会一直站在门口不吃不喝数天，直至身体衰弱而死，而且平时我一直把福音随身携带，今天放在正殿中央，只是例外。｣
｢例外？｣
｢伊丝主教是为福音而来吧？｣
｢……？｣
事情的发展过于唐突呆，呆*发。书}小。说.群ヘ9;8⇞0，\2，0；5?8/5：6，，以至于伊丝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自己从没有把来这里的真实目的告诉包括卡米拉在内的任何人，教皇没理由知道，自己其实是想了解并拿走福音才对。这个目的一旦暴露，自己无疑就成了神教的敌人，把福音奉为神明的教会，怎么会容许他人把自己的福音带走，这和侮辱他们信仰的神明没有任何区别。
这也是福音告诉教皇的吗？
脑中浮现出如此想法。
假设是这样，自己就不得不改变策略了，即，现在就发动『瞬间移动』，将福音从石柱上拿走，接着回到伙伴们身边，发动群体传送，彻底离开神教。
一开始以为福音的计划之所以被自己破坏，是因为福音观测不到自己，真是太大意了——不对，既然福音能观测并探知自己的想法，那么自己带走福音的打算，岂不是也被这群人提前知晓了？
电光火石之间，伊丝不着痕迹的瞥了眼面前的教皇与身边虎视眈眈的琳，问题是，即便他们知道自己的目的，又能做出什么应对？拿外面的玛丽她们当筹码吗？可有拉克西丝保护，支撑五秒并不成问题，而五秒已经足够自己同时带着福音与伙伴们离开，而且福音也应该清楚，万一自己的同伴们发生什么，神教就必定要承受自己的怒火。
｢亚特伍德，我要一个解释。｣在伊丝做出反应之前，琳一步跨到亚特伍德面前，附有鳞片、冷清妖异的脸庞此刻饱含质疑与愠怒，｢为什么要我们终止计划，带这个人回来？福音的启示没有任何改变，即使你是教皇，也太独断了！万一带我们走上一条无法挽回的血路，你要如何是好！｣
｢原因吗……｣逐渐收回富有亲和力的笑容，与普通老者无异的亚特伍德微微抬头，目光飘到极远的地方，沉默许久后才自言自语般的喃喃，｢是啊……原因啊……｣
而有了沉默的时间，琳也逐渐平静下来，深深皱眉。
｢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考虑，琳不是说过，按照福音行动的你们，在水树下遇见了意料之外的情况吗？所以，我想见见这位引发意外的人。而且，对王国的计划最终也以失败收尾，比起你们的独断，如果琳你当时相信我的纸条，就不会让数十人白白送死，也不会把王国推向敌对的一方。｣
｢我们只是按福音的意志行动。｣
被教皇戳中软肋，琳的底气少了许多，正如教皇说的那样，在对王国的计划时，假如她在行动的那一夜听从亚特伍德命令，停止对爱丽丝的杀害，那么一同行动的数十名神教成员就不会被圣骑士俘虏，进而也不会让沃兹华尔成为神教的敌人，这是她无法辩驳的事实。
｢福音的意志是绝对的……万一福音本就是想让沃兹华尔公爵家成为我们的敌人，停止计划就等于违抗福音，即使福音会修正道路，那样也会带来更多牺牲。｣
｢既然琳懂得这个道理，为什么不在过去的数次行动里，顺带杀掉那些有万分之一可能影响我们的人？｣
｢你——｣教皇的话令琳窘迫起来，脸庞浮现不服输的红色，｢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把无关者带到福音面前。｣
｢琳，你不需要知道答案，时间会替我解答，现在先出去，这是教皇，也是你导师的命令。｣
和善毫无预兆的消失，教皇的话语中多了些毋容置疑。
｢……｣
既没有摔下狠话，也没有发出不满的冷哼，琳只是盯视了一会儿教皇的眼睛，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开。
大门发出哐当碰撞声。
通过刚才的话就能清楚，琳和教皇并没有事先串口供，只要自己看紧这里的教皇，外面的伙伴就不会发生什么，伊丝放下心，漫不经心的耸了耸肩。
｢你们似乎并不欢迎我。｣
｢不，琳她没有讨厌伊丝主教的意思，只是对我的独断专行不满，说到对福音的执念，她才算是神教里最强的人，比我更甚。｣教皇无奈笑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那么，该从哪里说起……先请伊丝主教跟我来吧。｣
将伊丝抛在身后，教皇一步步迈上前往福音的台阶，尽管背已佝偻，教皇的步伐却十分稳健，如伊丝猜测的那样，教皇是一位久经训练的战士——至少是战士，也可能是魔法剑士。
｢伊丝主教或许有很多疑问，不过，最大的疑问应该是，我为什么知道伊丝主教是为福音而来。｣
｢不怕我抢走福音吗？你看上去并不紧张。｣
｢因为这只是我的猜测，外界对我们神教的了解很少，只停留在做什么事都能达成结果，我们信仰一本毫无根据的书上，所以我猜想，伊丝主教之所以答应邀请来到这里，就是想见识福音，大抵所有想来这里的人都是如此。刚才伊丝主教警惕和猜忌的也眼睛告诉我，我猜对了，不过那种眼神太过凌厉，在外人面前最好还是遮掩一下为好。｣
伊丝不禁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刚才一想到双方会成为敌人，自己就不自觉的紧张起来，以至于生出过分的误解，现在被人看穿想法，实在太尴尬了。
｢对不起。｣
｢嗯……很意外吗？｣
｢意外？｣
｢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神教，他们的教皇居然是这么一个糟老头子。｣
｢没有，我一开始就觉得教皇会是老者，只不过——｣
｢只不过没想到教皇既没有威严也不够庄重，简直和路边随便抓来的农夫差不多，这样？｣
伊丝老实的点头，尽管还搞不清教皇的目的，但对方展现出这种坦诚态度，又是个比自己大得多的老者，自己很难单方面的升起敌意。
｢是的。｣
｢呵呵呵，你也是个坦率的孩子。和尤弥尔教不同，我们神教信仰的不是神明，而是切实存在的福音，我们每个信徒都是被福音切实拯救的孩子，凝聚力也自然比掺杂了世俗的尤弥尔教强得多，而且我们不追求外在荣誉，只按照福音旨意做事，所以也不需要像尤弥尔教会的神官和传教士那样，需要有体面的仪容和适当言行，只要保证在关键时刻不出差错即可，所以教皇是什么样子的人，并非要事，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即使是伊丝主教你，也能成为神教的教皇。｣
｢那为什么坐在教皇位置上的是您而不是别人？｣
｢是啊……为什么是我，大概因为我比其他人更能看透人心、更能解读福音的意思吧，我从不觉得自己适合成为教皇，『上代教皇大人真是看走眼了』，我相信现在琳心里也是这么想。｣
未免好说话过头了。
现在教皇给伊丝的感觉就像一个孤寂许久的人，终于抓到可以说话的同伴一样，因为有太多想说的东西，所以哪怕是陌生人，也可以无话不说。
｢那在知道我是为了福音而来以后，您打算怎么做？把我赶走吗？｣
走到一半的教皇停下脚步。
｢怎么会赶走，不如说我认为这样最好，如果伊丝主教只是因为好奇我为什么邀请你而来，我反而觉得难办，伊丝主教会对福音感兴趣真是太好了。｣
搞不懂教皇到底要说什么，伊丝没有发言。
｢我邀请伊丝主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与福音没有关系，我听闻伊丝主教曾在福音有预言的情况下，抢先勇者一步，得到树妖的甘露，不仅如此，还把在福音记录里的天使也收归麾下，老实说，伊丝主教是第一个破坏了福音预言的存在，所以我就想着，如果是这样一位脱离了福音预言的人，是不是可以给我们带来些许变革，哪怕只有一点点变化，也足以……｣
｢足以？｣
说到这里，教皇回过头，并不怎么苍老的脸上浮现捉摸不透的笑容。
｢这是秘密，等时机到了，我再告诉伊丝主教。｣
｢嚯，那我拭目以待。｣
｢啊啊，拭目以待吧。｣教皇继续前进，以不紧不慢的语调诉说，｢所以，我希望伊丝主教能在我们这里、克洛伊公国待一段时间，等伊丝主教走的时候，我会把伊丝主教想知道的福音的一切都告知于你，当然，把福音暂借于你也无妨。｣
｢待一段时间么……｣
伊丝微微皱眉，自己虽然没有要紧的事情，但教皇并没有说明期限，万一这『一段时间』是好几年，自己和伙伴们的青春就白白浪费在这里，与其那样，不如现在拿起福音就跑。
伊丝瞥了眼距离自己只有不到五公尺的、摆放在白色石柱上的福音书——不知为何，福音书现在呈打开的模样，似乎并不担心被外人看到内容，可惜自己站在台阶下，视线被白色石柱遮挡大半，看不清上面的内容。
｢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这个嘛……｣
教皇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带着伊丝来到仅有半人高的、摆放福音书的白色石柱前，轻合上打开的福音，如同要把福音送给伊丝般，将福音轻放在右手手心，转身面朝伊丝。
｢时间由伊丝主教自己决定。｣
｢哈啊？由我决定？｣一时间觉得教皇其实是口误，伊丝忍不住再问一遍，｢真的吗？由我决定？｣
教皇只是进一步作出说明。
｢是的，即使伊丝主教只在这里待一天，不，哪怕现在拿起福音就走，我也认可伊丝主教确实按照我们的约定，在教会里待了一段时间——待一分钟也算待，然后伊丝主教可以平安的、毫无后顾之忧的离开这里。｣教皇停顿片刻，｢做什么事情，又什么时候离开，一切由伊丝主教自己决定，我不会做任何干涉，仅仅只是请伊丝主教待在克洛伊公国，这就是我将福音暂借于伊丝主教的条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