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幸存者的复仇
热。
如同被关进蒸笼，又像被放在烈阳下炙烤，从四面八方扑来的热气卷携着浓烟一起，让皮肤和鼻腔阵阵灼痛，喉咙就像被开水滚过般，每次呼气都会带来难以言喻的痛楚。
但名为戈尔·哈里尔的男人并没有就此放弃，尽管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天空毫无预兆的变黑，紧接着便是仿佛末日降临般的天火与雷霆，前一刻还异常平和的海边都市，仅仅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就化为到处是凄惨喊叫的地狱绘卷。
他在寻找着什么。
虽然身体无时不刻不在警告他，再不离去，他可能会死在这里，可他身为帝国士兵的荣誉感与他所肩负的责任，却令他无法抛下长公主独自离开，对曾经向国王发誓做保证的他而言，长公主的性命远大于一切，在他加入帝国军的一刻起，他的生命便属于帝国。
然而，翻越过无数倒塌房梁，掀开数不清瓦砾的他，不论如何努力，都依旧找不到长公主的所在，长公主就像从世间消失了般，再也不见踪影。
他不禁迟疑起来。
他知道的，这只是一场梦，不过即便如此，假如能在梦里找到长公主，也多少能让他从长达十五年的羞愧与悔恨中好过一些，可惜的是，即使在梦中，他也没能完成自己一生中最强烈的愿望。
他醒了。
睁开双眼。
熟悉的棕色天花板，还有出产于帝国的，味道浓郁的熏香气息，周围安静的吓人。
纠缠自己多年的噩梦再次出现，萦绕在心头的悔恨与歉疚令戈尔握紧双拳，一动不动的过了半晌后，才长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从床上起身。
｢又是那个梦么……｣
顺手拿起床头毛巾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戈尔开始穿戴衣物，以他帝国将军的头衔，完全可以在房间里安置至多六名侍女，但戈尔并没有帝国贵族骄奢淫逸的喜好，平民出身的他向来喜欢朴素且简洁的行事方式，哪怕经常被帝国皇帝揶揄说『简直就是山村樵夫』，戈尔也不曾改变他的习惯——假如十五年前没有发生那场天火焚城的惨剧，他或许会试着学习贵族礼仪吧，可自从发生了那次事故后，他便自认失去了享受的权利。
再次回想起过去的事情，内心愈演愈烈的自责令他终于忍不住想找东西发泄，最终用力一拳砸在墙上，沉重的力道令墙壁发出｢咚｣的闷声，紧接着，整栋宅邸都因戈尔这一拳震动起来。
｢混蛋！｣
低低的怒骂既是指当初那场灾难，也包括了那个不中用的、最后苟活下来的自己。
在还未加入帝国军队的三十多年前，那时候的戈尔只是个力气稍微大一点，以能独自与低级魔物搏杀为名的普通农夫，能够加入帝国军队，完全依仗当时的帝国皇帝赏识，而他也一直以此为荣，凭借后天努力，一步步走到皇帝亲信的位置，而在那之后没过几年，戈尔便迎来了改变他命运的任务。
将帝国长公主保护起来，等事端解决后，再送还到皇帝面前。
当时的诺塔帝国还叫做『诺塔王国』，由于贵族制存在，并不像现在这样铁板一块。为了解决积贫积弱，被王国打压的现状，第十五代帝国国王运筹帷幄，制订了废除贵族制、将所有权力收归到国王手中的计划，但在一个趋于安定，并且还是一个有着古老底蕴的国家来说，这种做法无疑会招来贵族不满，即使一夜间令诺塔王国变的四分五裂也十分正常，于是，第十五代帝国国王决定将真正的改变留给子嗣，自己则通过各种法案，直接或间接的削弱贵族势力。
第十五代帝国国王驾崩后，为了完成父亲留下的遗愿，继任的第十六代帝国国王很快开始着手肃清力量渐弱的贵族，将权力与土地收归到国王手中，按照上代国王估算，这个过程最多只需五年即可完成——假设中途没有人泄密的话。
当泄密者提前将国王的计划告知贵族时，贵族们才终于发觉，自己手中的力量早已孱弱不堪，皇室手中的兵力也雄厚到令人绝望，为了不丢掉贵族之位，他们很自然的联合在一起，在王室布下计划前，悄无声息的主动出击，一举将帝国拉入长达数十年的战争。
戈尔的使命，也就由此而来。
第十六代帝国国王无法保证，自己的长女能在暗杀者手中活下来，为了不让她卷入这场争斗，国王便将自己的长女托付给戈尔，命令戈尔带领其他几名亲信，让长公主隐姓埋名的活下去，等到战争结束，再让长公主坐回她应得的宝座。
受到信任的戈尔答应并发誓，即使自己死，也不会让长公主受伤，然后，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结果，他失败了，甚至整座城市只有他一人活下来，尽管包括现今的帝国皇帝在内，人人都说那是一场天灾，没有人怪罪已经十分努力，被发现时全身和焦炭没有两样的戈尔，可越是没人指责戈尔，戈尔就越是活在自责的漩涡中。他万分希望，如果当初死的人是他而不是长公主，那该是一件多幸福的事，可偏偏是他这个对着前代皇帝发誓的人活下来，有时候戈尔会觉得，胸前的帝国勋章就好像一对眼睛，随时在讥讽着他，让他的胆小与畏怯无所遁形。
当然，那时候的戈尔并没有胆小或怯懦，但只有他活下来的事实却让他感觉，那时候的自己应该可以再努力一些，自己能活下来，是因为自己没有更努力的寻找。
喉咙里发出闷声，戈尔不断深呼吸，缓缓平复负面情绪涌动的内心，面对镜子，理了理衣领，挺拔的制服能让他暂时忘却悔恨。
｢在没有找到长公主的尸体以前，我决不能放弃。不论是找到长公主殿下，还是揪出那个引发天灾的人。｣
如同赌咒般，戈尔以饱含强烈意志的眼神警告镜子中的自己，随后，他从胸前口袋抽出一张折好的信，以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轻柔动作，缓缓打开信函，虽然他早已背下这封数天前就送到的信，但他还是忍不住经常展开回顾。
这是来自第十七代帝国国王，也就是如今帝国皇帝亚多尼斯·伊莱·格罗瑞亚的亲笔信，至于信的内容。
对克洛伊王国发起战争，最终目的是将帝国边境上的所有小国全部划归在诺塔帝国版图里。
｢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么……陛下。｣
平复的心再度掀起波澜，戈尔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长公主殿下……我终于有机会，能够偿还亏欠您的罪了。｣
所有人都不清楚戈尔为什么讨厌琳，那是因为戈尔一直将这个秘密埋在心底，只有唯一从灾难中活下来的他才知道，勇者琳身上有着与灾难发生时一模一样的气息。
那是带来灭亡的灾厄，是毁灭的魔女。
（21/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