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意见相左的二人（下）
｢你是在说福音没有告诉我们实情，它在利用我吗？很不幸，我们是自愿被福音指引的人，没有福音，就没有现在的我们，如果不是福音命令神教教徒在世间寻找勇者，我根本不会活到现在。｣
琳的语气逐渐多了不客气，眼睛也微微眯起。
只要一说福音的不是，这家伙就会生气啊。
但自己在话说出口之前，就做好了被生气的心理准备，伊丝思索着回应。
｢嗯……我也没有说福音不好的意思，只是希望琳对福音的旨意多做一些思考，而不是完全的服从。｣
｢那样只会像老教皇一样制造悲剧，正因为他犹豫了，思考了，所以才会让整座城市的人陪葬，去思考福音的预言，本身就是一种不相信福音。｣
｢稍微冷静一些，就像我最开始说的，如果福音通晓一切，那它不就应该知道，老教皇会做出忤逆它的选择吗？既然它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们？如果它不告诉你们，是因为福音有了自我意志，那就意味着福音根本不是用来拯救世界的道具，而是在凭借它自己的意志在控制你们，它做的一切预言只是为了它自己；反之，如果福音没有自我意志，就代表福音并非全知全能。它不是无法感知到魔王与神明吗？这已经很能说明事情，说到底，如果给世界带来毁灭的人是魔王，那无法感知到魔王的福音，又怎么会知道，魔王什么时候降下毁灭？最后，连铸造这本福音的神之国，都无法在福音指引下躲过灭亡的命运，那人类又究竟能做到些什么？｣
要知道，拥有福音的神之国现在已经不见踪影，而魔王却依旧活在世界上。
｢如果质疑福音的命令，那神教就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身为勇者的我更是如此，如果连被福音任命为救世主的我都不信任福音，那外面那些本可以成为我们帮手的人该怎么相信？是的，像外人说的那样，信任一本毫无根据的书的人很愚蠢，但因为被人说愚蠢，就动摇自己的信仰，最后等到真正的灾难到来时再悔过，那才是真正的愚蠢，福音的预言已经多次得到应验，既然它没有在我们问到该怎么拯救未来时一言不发，那就说明，它有拯救未来的方法！｣
｢但神之国已经不复存在了。｣
伊丝以低沉的声音诉说事实。
如同被触碰到逆鳞，琳的声音更大一分，眉毛也跟随愤怒的表情竖起。
｢但那是福音的过错吗？说到底，神之国按照旨意，派出拉克西丝芙妮雅寻找救世主，但拉克西丝芙妮雅却没能完成任务，是拉克西丝芙妮雅的失职，才导致神之国的消失，这并非福音无能。｣
｢拉克西丝是在努力以后才失败，并非没有去努力，如果在努力尝试以后都是这种结果，这样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可言？假如福音现在给琳下达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琳该把过错归结在自己身上吗？琳，我从一开始就不是让你不相信福音，而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希望你不要一昧遵从福音的旨意行动。我之所以拿士兵还有红和紫举例，就是想让你多考虑考虑你自己的感受，如果身边认识的人都死去，就算你拯救了其他所有人，你会觉得开心吗？｣
｢那拉克西丝芙妮雅现在开心吗？整个神之国都不复存在，她辜负了伙伴的期望，她开心了吗？我因为被福音拯救才得以生存，最后也只会因为福音的旨意赴死，身为救世主，身为背负了已死之人性命的人，我活着的意义就是完成那些殉道者最后的愿望——在关键时刻起到救世主该有的作用，而福音是我达成目的唯一的手段，这样说，伊丝明白了吗？请不要再说些让我重视自己，多考虑福音预言的话了。｣
｢……你这家伙。｣
如果琳不是女人，自己一定会一拳揍上去。
自己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希望琳不要为了追求虚无缥缈的东西忽视她自己，但琳却拿拉克西丝来当例子，老实说，自己有些生气了。
一为琳的话，二为自己。
自己从没有问过拉克西丝任务失败的感受，虽然拉克西丝一直表现的没问题，但那真的没问题吗？
一想到这里，伊丝便有种内心被揪紧的感觉。
不，这和现在的对话没关系。
伊丝摇了摇头，将杂七杂八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或许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错误的，自己和琳的价值观本就在两条平行线上，刚才自己看似是为了琳考虑，但其实只是把自己的观念强加在琳身上，自己更关心同伴，而琳则不想让过去的悲剧重演，她背负了那些已死之人的性命，因此只有完成救世一条路可走。
一方不相信福音，另一方则是福音的笃信者，从一开始，双方就没有交流的必要。
真是做了个自大的选择。
深吸了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平复下心情的伊丝挥了挥手，语气里不可避免的多了些失望。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说福音的不是了。｣
｢……我也不够冷静，提到拉克西丝芙妮雅，抱歉。｣
琳朝着伊丝低下头，刚才还咄咄逼人的表情，现在已经被歉意填满。
她也注意到了，她刚才的反应非比寻常吧，简直就像被握住尾巴的猫。伊丝从中窥见到了些许值得在意的地方，比起为自己的信仰辩解，琳的话更像在自我催眠，用鞭子抽打自己，让自己不要忘记了过去的事情。
虽然之前的种种行为都十分成熟，但其实内心和外表的年龄一样，还残留着脆弱与稚嫩吗？所以才需要不时的提醒自己，自己是神教的勇者，是被福音拯救的人。
不再有对话，二人间隔了一些距离，沉默着前进，耳边只有远处士兵的操练声与鞋子踩在砂砾上的嚓嚓声。
片刻后，像是无法忍受这样的沉默，琳以轻微到快要听不见的声音发问。
｢……伊丝在生气吗？｣
仿佛在害怕会把伊丝弄生气一样，琳语气里有着小心翼翼与内疚。
伊丝不客气的回答。
｢没有。｣
｢……对不起，从没有同龄人像刚才那样，当着我的面驳斥福音，即使是戈尔，我也能感觉到他其实没有讨厌福音的意思，他只是想针对我，所以伊丝大人说让我去考虑福音的预言时，我才没有控制住情绪……｣
话语里充满歉疚，甚至在称呼伊丝时使用了敬语，琳一直低着头，声音也越来越小。
看得出是真心为刚才的发言后悔。
｢不，琳没有道歉的必要，是我自作主张的把自己的观念冠在琳头上，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琳说那样的话。｣
｢……您果然还是在生气。｣
｢我说了没有。｣
再次强调，伊丝皱起眉。
自己确实十分生气，可自己知道这并不是琳的错，所以只能憋在心里。
琳紧抿嘴唇，悄悄靠近伊丝一步，小心窥探着伊丝表情。
｢我可以做些什么补偿吗？｣
｢不，没有那种必要。｣
｢可您看起来好像不再打算与我说话了……我有种您正在远去的感觉。｣
这也可以被发现吗？
老实说，自己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不想再和处于平行线的人交流。
伊丝下意识看向琳，发现后者正用一种忧愁的、十分担心的，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狗般的表情望着自己。
虽然刚才还拿出了咄咄逼人的气势，但本性果然还是和昨天自己在死城看到的一样，不过是个被福音支撑起表面，实际上根本没怎么经历人事的脆弱少女么，恐怕除了执行任务外，琳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提升等级、学习魔法上吧，这样的人并不少见。
老实说，自己不觉得这样的人适合成为勇者，只是说出去以后，自己又会和琳吵起来，不想让本就糟糕的心情更加糟糕，伊丝咂了咂舌。
就当自己是个不忍心看着小狗淋雨的滥好人算了。
稍微调整了情绪，伊丝轻拍了拍琳肩头。
｢好了，别再摆出这副让人同情的模样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我，但你好像很珍惜我们间的关系，既然这样，就不要用敬语称呼我，我会浑身不自在。｣
｢您——｣
｢敬语。｣
｢啊，伊丝不会再生气了吗？｣
｢只要琳不再和我吵起来。｣
｢但明明是伊丝你先说起这个话题。｣
仿佛在闹别扭的，琳如同小孩子般不开心的鼓起嘴。
伊丝无奈的挥了挥手。
｢是是，我的错我的错。｣
斜着头看向琳。
琳也回以微笑。
大概没有问题了吧。
伊丝内心如此想着。
继续走了一段路后，伊丝接上了最初的话题。
｢说起来，神教是靠克洛伊公国的税收运作吗？｣
｢税收只是维持神教经营一部分，掌控克洛伊王国是十年前才开始的事，最初的时候，教会靠手下在执行任务时，搜刮被执行者的财产运转。｣
｢嚯。｣
难怪红和紫向自己购买那批触发式魔法武器的时候，会想着压价，神教的经济情况似乎不怎么好——或者说很差，就连勇者的随从，在花钱时都有种紧巴巴的感觉。
这也是体量的问题吧，克洛伊公国太小了。
伊丝并不知道的是，在她沉默的这段时间里，琳有种自己被伊丝看扁的感觉，稍显不安的歪着头看向伊丝。
｢觉得我们很无耻吗？靠偷窃死者的财富维持自己。｣
大概是琳觉得这种行为很不齿，所以擅自就认为自己也那么想了吧，就像脸上有疤的人被他人注视后，总会认为别人在看他的伤口，进而感到被冒犯一样。
｢不，我绝对没那么想。｣
｢那伊丝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说这句话时，琳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不满，嘴巴也向上撅起成へ状，配合头顶那对和狐耳相似的头饰，给伊丝一种很可爱的感觉。
之前自己并没有注意到琳身上的小饰品，现在突呆，呆*发。书}小。说.群ヘ9;8⇞0，\2，0；5?8/5：6，然回想起琳居住的房间——那个以粉蓝色为基调的小窝，尽管琳的打扮乍一看如同死神的新娘，但其实到处都充满了少女的小心思，黑发上的狐耳头饰如此，头饰下的花朵也是如此。
｢我在想难怪紫昨天要靠出卖色相让我降低价格，原来是因为这样。｣
｢那是紫自己要做的，和我没有关系，我没有逼迫她。｣
｢撇清关系倒是很快啊……｣
｢我只是在强调事实。｣
嘴里『哼』的轻声让人联想到小孩子。
这家伙也有可爱之处嘛。
伊丝摊了摊手。
｢要是被外面的人看见琳现在的样子，肯定会惊讶到下巴都掉下来。｣
｢为什么？｣
｢他们不会想到，被他们当成魔物的少女其实很可爱。｣
｢可爱？我？｣声音里充满难以置信，琳挺直身体，｢虽然从很久之前我就想说伊丝你的审美，但出于礼貌，一直没有说出口，现在这可是你自找的。我是有鳞片，而且还是会半龙化的亚人，身上没有一点值得被说是可爱的地方，如果大半夜出门，就算成年人也会被我吓哭，伊丝的眼睛是被魔物改造过吗。｣
一边说着，琳还一边用食指指着自己侧脸上的鳞片，可这种表现，在伊丝这个旁人看来，就好像歪着头努力睁大眼睛、指着自己脸蛋的少女一样，配合头上一抖一抖的狐耳装饰，反而更加可爱了一些。
将这份养眼的样子收进眼底好好记下来，伊丝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自顾自的往前走。
｢在这种事情上说谎，难道对我有好处吗？可爱就是可爱，不可爱就是不可爱，我可是很诚实的，不会轻易的对一个女孩子说可爱。｣
｢啧，｣被丢下的琳赶紧上前两步，跟上伊丝，｢我想起来了，那个叫做卡米拉的人类和叫做洛伊丝薇尔的血族，伊丝就是用这种方法欺骗她们的吧？｣
｢哈啊？先不说我没有骗卡米拉和佩佩她们，首先，琳擅自认为我和外面那些人类的审美一样就大错特错了，我从初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琳脸上的鳞片很漂亮，反而给琳增加了色彩，再加上琳丝绸一样的黑色长发，结合起来有股妖异的诱惑力。当然，抛开这些，琳也依旧是可以打十分的美少女，只不过会少了些冷清的氛围，老实说，我一开始还以为，琳是相当不好说话的冷漠类型。｣
自己之所以没有在初次见面时就夸奖琳的鳞片，就是担心会被琳觉得自己在冒犯她，不过现在的话，应该说出来也没关系。
｢反正只是在讨好我吧，那个叫蒂芙尼的女孩也告诉过我，说你喜欢撩拨少女心。｣
又是蒂芙尼那家伙吗。
伊丝不知道的是，当伊丝内心响起这句话的时候，另一边的蒂芙尼感到全身汗毛炸立。
当然，琳虽然嘴上这么说，表情也是一副闭着眼睛、毫不在乎的样子，但不论是扬起的嘴角，还是轻快的脚步，都散发出了被夸奖以后的高兴氛围，伊丝甚至觉得，如果琳身后有龙尾的话，肯定会啪嗒啪嗒的来回拍打个不停。
一阵被冤枉的无奈，伊丝叹了口气。
｢不论我说什么，琳都不会信吧，不过我确实觉得，琳不需要为鳞片自卑，以后总会遇见和我一样的，觉得鳞片漂亮的人。｣
｢好了好了，奉承就到这里，就算是想让我走出被人歧视的阴影，也不是用这种方法，那只会让我在被别人贬低的时候更加怀疑自己，已经到学院了，准备一下我们就进去。｣
说到这里，琳理了理自己的黑色纱裙，扶正狐耳头饰，看向面前的建筑。
（23/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