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告别
战争结束的当天晚上，整座威弗列德城灯火通明。
由于薇尔的参与，原本艰苦的战争变得极其简单，尤其是当巴巴弗与堕化神使消失后，停留在港口外的残余恶魔顿时作鸟兽散，只是由于身后的大海被冻结，恶魔们即使想逃跑，也只能从冰面上离开，于是便成为帝国士兵的活靶。
极为罕见的，甚至可以说是历史上首次，相当壮观的景象在威弗列德城港口近海处上演，一大群人类将恶魔追的仓皇逃窜，恶魔方则没有丝毫继续打下去的欲望，除了丢盔弃甲，让自己跑得更快以外，再没有别的动作。
这是能载入人类史册的大捷。
从帝国宰相布兰德利以及将军卡尔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就能知道，他们现在的心情高兴到无以复加，作为这场战争的指挥者，他们将在人类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过，对帝国皇帝亚多尼斯而言，比起这场战争取得大捷，她更在意大殿内，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被人群簇拥着的少女。
薇尔。
那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存在。
现在正在进行的，是战争结束后的感谢之宴。
如果没有神教教皇薇尔，这场战争根本无法取胜，即使普通士兵，也清楚理解这一点，因此选在魔法咏唱者协会大殿的庆功宴，完全变成了对薇尔的感谢之宴，哪怕薇尔谢绝了宴会开始的致辞，也依旧有数不清的帝国将领与威弗列德城内排的上号的人物前来敬酒，在这流淌着音乐、弥漫料理香气的大厅内，帝国皇帝亚多尼斯成为了陪衬。
只是对亚多尼斯本人而言，这种被挤在圈外的境况，反而让她庆幸，正如伊丝对亚多尼斯提醒的那样，薇尔相当不易交流，不论上去的人是谁，又做了何种奉承，薇尔最多只是点头，要么回以一些无关紧要的社交辞令，几乎所有与薇尔说过话的人，结局都是碰了一鼻子灰，脸色相当难看。
如果自己去，肯定也会是灰头土脸的模样，身为皇帝的自己碰壁，会成为非同小可的笑话，与其那样，不如远远地看着，对现在的自己而言，即使这样也能满足。
想到这里，以女性身姿出场，将修长金发盘起，身着蓝金色晚礼裙的亚多尼斯端起酒杯，一边看向被各色人群聚拢的薇尔，一边轻抿了一口有些苦涩的红酒。在酒宴上，比起吃喝，人们更关注发展人际关系，如果没有几个人围聚在一起，而是游离于群体之外，则会被打上不合群、没有交际能力的标签，整个大厅内，只有亚多尼斯如此，即使伊丝的家眷，也都与对薇尔感到好奇的人有所交流——那些在薇尔面前碰了一鼻子灰，而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发展人际关系的家伙，聪明的选择去和与薇尔关系极好的卡米拉一行搭话。
｢陛下，要一起跳一支舞吗？｣
突呆，呆*发。书}小。说.群ヘ9;8⇞0，\2，0；5?8/5：6，然，一名长相中等，闪亮眼睛里闪烁着崇敬光彩的少女来到亚多尼斯身边，从其穿着打扮看，家庭十分富裕。
应该是哪位前贵族的女儿吧，明明自己剥夺了贵族的头衔，他们的子嗣却还愿意主动与自己说话，亚多尼斯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周围，果然不出所料，在这位年轻女孩不远处，一名约莫40岁的男性一脸不满地看向面前这位年轻女孩。他应该是这位年轻女孩的父亲，这位女孩肯定违背了她父亲的意愿，过来与自己搭话，自己并非愚钝之人，女孩眼中的崇敬中混杂了一丝暧昧情愫，显然迷恋上了自己。
就算公开了女性身份，也会有女孩来找自己吗？
也许自己真像伊丝主教说的那样，女性的模样也很有魅力吧，亚多尼斯摇了摇头，为了这个女孩的今后着想，她右手将酒杯置于身前，苦笑着摇头。
｢对不起，美丽的小姐，我马上有一些事，无法回应你的请求。｣
｢这样吗……｣
就像是要给亚多尼斯解围般，正在此时，早已与人结束对话的布兰德利来到亚多尼斯身边，先是悄悄瞥了眼一脸失落的年轻女孩，然后以不加掩饰的音量，与亚多尼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直到女孩走开后，才停下交谈，脸色无奈地叹气。
｢陛下，您就这样杵在这里，会被当成不合群的人，即使您再怎么牵挂薇尔，也不应该一个人站着，嗯……尝试着上去说说话怎样？我刚才看到那些碰壁的人，但陛下您与他们不同，那些男人看重薇尔的实力，是想巴结神教教皇，而陛下您与神教教皇同龄，又同为女性，她应该不会拿对老头子的态度对您。想要发展关系，就得从交流开始，不尝试着接触怎么行。｣
｢布兰德利你想的太简单了，虽然不接触就会一直停留在原点，但接触以后留下不好印象，效果反而比不接触更差。｣亚多尼斯顿了顿，低头看向酒杯中的红色液体，｢况且伊丝主教不在这里，现在上前，我心有愧疚。拖延时间的任务本应由我们帝国自己负责，伊丝主教却因给我们争取时间受伤，在伊丝主教醒过来以前，我无颜面对薇尔。｣
您的目光可不像心有愧疚。
布兰德利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他早就观察到，亚多尼斯想上前与薇尔说话，却又没有胆量的样子。
｢既然您心有愧疚，不如上前问问，伊丝主教的状况如何？伊丝主教现在在宅邸里修养，不知道具体情况，以询问伊丝主教需要哪些东西为由靠近——臣的意思是，陛下可以亲自询问薇尔冕下，能否去宅邸送去慰问。｣
｢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
｢呵呵呵……果然是陛下，一眼就看出来了，不止薇尔，其实陛下对伊丝主教也心怀念想吧？｣亚多尼斯一副要否认的样子，布兰德利抢先一步解释，｢陛下不必不好意思，您身为皇帝，像先皇一样有妾室，属于情理之中，臣不会笑话您朝三暮四。｣
……你这不已经把该笑话的地方说出来了嘛。
亚多尼斯皱起眉强调。
｢我对伊丝主教和薇尔的爱是相同的，没有哪个人是妾室。｣
｢确实应该如此。现在是诺塔帝国而非诺塔王国，新国度建立，旧有的规矩，自然得跟着废除，不如这样，皇帝可以立两名皇后，这样既可以解决陛下的心事，也能体现皇帝高国王一等。｣
这个老家伙是认真的吗？
亚多尼斯一时间流露出看傻子的表情，但布兰德利显然没有把亚多尼斯的神色变化当回事。
｢站在帝国的未来考虑，神教教皇薇尔的实力深不可测，能够将整片大海都冻结的魔法，恐怕已经达到传说中禁咒的水准，有这样的人当皇后，帝国今后没有人会对陛下您的性别不满，帝国周边也能得到长久的安宁，不论南方的幻兽云海与妖精之乡，还是北边的尤弥尔教会与赫尔斯王国，想必都会安分许多。
但神教教皇的性格在臣看来相当恶劣，不容易驾驭，倘若她不愿意与陛下您诞生子嗣，您也有更善解人意，更容易沟通的伊丝主教可选。倘若薇尔没有恐怖实力，臣说什么也要说服您娶伊丝主教，伊丝主教不论哪方面都无可挑剔，世界上不会有比她更适合陛下您的女人。综上，臣支持您对两位皇后的爱慕之心。｣
｢虽然你这么夸奖伊丝主教我很高兴，但——｣
话还没说完，亚多尼斯便察觉到了布兰德利的不对。
正面朝向自己的布兰德利正拼命给自己使眼色，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方便说出口，并不迟钝的亚多尼斯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连忙改口。
｢但我现在更担心伊丝主教的伤势。｣
｢格罗瑞亚十七世。｣
如同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时惴惴不安的学生，被叫到名字的亚多尼斯全身一震，双眼先是微微闭上，然后又像是接受命运了那样转过身，正如她猜想的那样，布兰德利之所以会给她疯狂使眼色，正是因为薇尔出现在了她身后。
近距离观察，在天顶上蓝宝石水晶灯照耀下，薇尔身上不易亲近的气质更加明显。这种不易亲近，并非洛伊丝薇尔身上的危险感，而是超凡脱俗的、不像人类该有的气质，就好像石子与之珍珠，泥土与之月光，任何一个人类，不论多美，只要站在薇尔身边，便眨眼间黯然失色。她静立着不说话时，甚至让人产生一种如此存在为什么会出现在凡间的惊叹，这世上唯一能与她比拟的，恐怕只有伊丝主教了吧，亚多尼斯呆愣在原地，一位是出尘的女神，另一位则是降临凡间的天使。
直到被布兰德利从后戳了一下，亚多尼斯才终于回过神。
｢啊，薇尔——呃，恕我冒昧，神教教皇，我还不知道你的全名，只好以薇尔相称。｣
｢无妨，我的全名就叫薇尔。我来找你，是为了说明一件事情。｣
说明一件事情？
几乎下意识的，亚多尼斯脊背开始冒汗。
薇尔能找自己说的事，亚多尼斯唯一想到的，只有告白。难道伊丝主教告诉了薇尔，自己在见到薇尔的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吗？
这种可能性并不是没有，迄今为止的所有表现，都能得出这对姐妹关系很好的结论，哪怕伊丝主教说过不会将秘密告诉薇尔，在薇尔的追问下，伊丝主教也很可能不敌薇尔的强势——换做自己也会如此，如果薇尔咄咄逼人地追问自己问题，自己肯定会二话不说全部招出，这是个人的气质带来的魄力，仿佛不答应就不行，谎言与隐瞒，在这位宛若神明的少女面前没有任何效果。
如果伊丝主教真的告诉薇尔实情，现在，自己就该被薇尔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吧，不对，即使被薇尔一巴掌扇过来，自己也没有任何生气可言，就好像悲剧总是在故事开头就奠定了基调一样，从很早很早之前，自己就有预感，薇尔会拒绝自己，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总觉得没有真正尝试过就不能断言说不可能。
亚多尼斯脸色在不知不觉间苦涩起来，皮肤紧绷，神经也紧张到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便能够察觉，她甚至做好了微微将脸侧过去，以免被打得太痛的准备。
｢请讲。｣
｢我之所以冻结海港，是因为如果使用其他魔法，可能会改变地形，造成不可逆的损害。无意间把附近海鱼全部杀死一事，我表示抱歉。｣
虽然也不是没有既不需要冻结海港，也不会改变地形的魔法，但可能无法对堕化神使造成有效杀伤。
｢诶？只是这个？｣
做好挨打准备的亚多尼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双眼瞪圆，一脸不可思议。
薇尔挑起眉。
｢怎么。｣
｢没、没什么，啊哈哈……我怎么会怪罪薇尔，这次把恶魔赶走，多亏了薇尔的功劳，如果不是薇尔及时赶到，整座城市都会被海水淹没，人都不在了，还谈什么捕鱼，所以薇尔不必把海鱼的事情放在心上，帝国会安排补救措施。｣
｢陛下说的没错，这次如果不是薇尔冕下，帝国就糟糕了，恶魔展现出的力量，足够毁灭整个帝国。｣拜尔德斯突呆，呆*发。书}小。说.群ヘ9;8⇞0，\2，0；5?8/5：6，然从不知道哪里插入对话，看着薇尔的眼睛里满是喜悦，神情就好像渴望知识的学生见到老师，｢薇尔冕下使用的魔法，我这一生闻所未闻。达到第七位阶的禁咒魔法虽然能将整座城市化为飞灰，但把方圆五公里的海域全部冻结，根本是天方夜谭，那是第八位阶的魔法吗？还是说第九位阶？看到薇尔冕下把整片天空都变成黑色的时候，我差点以为魔王降临了。｣
｢拜尔德斯，过来。｣
可能认为拜尔德斯太过丢人，也可能觉得拜尔德斯出现的场合不合时宜，一旁的布兰德利连忙拉着拜尔德斯往旁边走，然而拜尔德斯不仅不为所动，甚至还从布兰德利手中拉回衣襟，煞有介事地说。
｢别拉着我的衣服，布兰德利，我们都估错了薇尔冕下的实力，薇尔冕下绝对不是七十级，肯定已经到八十级甚至九十级，想必就连魔王，也不是薇尔冕下的对手。这样想来，当初在克洛伊公国城墙上被薇尔冕下一掌扇回营地，得多亏薇尔冕下愿意留我一条性命。｣
｢｢八十级！｣｣
薇尔与亚多尼斯身边并非没有其他人，当这群人听到拜尔德斯的话后，一同倒吸了口凉气。
｢难怪可以用那种好像要把天都给劈开的火焰剑！｣
｢神教竟然有这样的力量。｣
｢猫耳和狐狸尾巴好可爱……｣
面对众人的夸赞，薇尔做出了与亚多尼斯想象中一模一样的行动。
无动于衷，仿佛完全没听见，只是把目光放在亚多尼斯身上。
｢这段时间里，我的妹妹伊丝主教受你照顾了，我虽有这副不似人类，如同怪物的外表——｣
｢一点也不像怪物，猫耳和狐尾很漂亮！｣
嘴巴不受控制地说出惊人发言，亚多尼斯为自己不经大脑的行为感到惊愕，一下捂住嘴巴，然而为时已晚，所有人都听见亚多尼斯的话，一脸疑惑与不解，知晓内情的布兰德利更是捶胸顿足，连连叹气。
肯定会被当成骚扰和搭讪。
自己实在太差劲了。
亚多尼斯简直想连扇自己耳光。
只不过，薇尔的反应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露出嫌恶神色，仅仅只停顿了一下，抖了抖被银色毛发覆盖的灵巧猫耳——实在太可爱了，亚多尼斯不禁觉得，仅仅只是这个小动作，自己就要窒息到晕过去——随后就像没听见那样继续以冷冷语调说下去。
｢我虽有不似人类的外表，但不代表我不具有人类的感情，既然你照顾了我的妹妹，我自然会给予你同等的回报，这次与你达成同盟，除了伊丝的请求以外，剩下的是偿还人情，如今我的目的已经达成，是时候离开了。｣
离开？
现在就要走吗？
心中咯噔一声，以为薇尔会待一段时间的亚多尼斯连忙挽留，自己还没怎么和薇尔说过话——不对，对自己而言，只要每天能看到薇尔就很开心，即使不说话也没关系，因此哪怕薇尔愿意多待一天也好，自己一定得做点什么。
｢等、等等！｣
｢有什么事么。｣
薇尔回过头来。
亚多尼斯结结巴巴地说。
｢过、过两天威弗列德城会举办庆祝驱逐恶魔的祭典，薇尔身为这次的主角，不留到那时候再走吗？｣为了挽留，亚多尼斯特意补充一句，｢这是伊丝主教的建议，把驱逐恶魔的日子作为纪念日。｣
｢是么，不要把我的形象做的太丑即可，神教里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我没有时间参与这种过家家。既然是伊丝的提议，那就让伊丝去吧。｣
｢呃……｣
｢那么就这样。｣
说到这里，薇尔径直转身，周围的人连忙相互推挤着，为薇尔让出道路。
果然挽留不住吗……
如果自己与薇尔的关系再好一些，或许就可以挽留了吧，感到无可奈何的同时，亚多尼斯有种胸口揪紧，心仿佛被挖走了一块般的难受。
她与薇尔没有过任何交流，二者甚至可以说是陌生人，会变成这样也理所当然，她完全理解这一点，只是内心一时难以接受。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放在去克洛伊公国找薇尔，而非在这里奇遇，没有做任何准备，结局自然会变成这样。
等等，这样说来，自己还有机会，自己并没有被薇尔拒绝告白不是吗？
换一种说法，如果薇尔没有出现在这里，自己就会放弃追逐薇尔了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
自己还有机会。
自己的目标是去克洛伊公国。
认识到这一点，亚多尼斯全身激动到发抖，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迅速调整好情绪，深吸了口气。
｢再等等！薇尔冕下！｣
｢嗯？｣
｢请、请问，我以后可以去克洛伊公国拜访你吗？｣
回过头来的薇尔迟疑了一瞬。
｢可以。｣
紧张逐渐变为放心与欣喜，亚多尼斯姣好的五官缓缓舒展开。
｢啊啊，我知道了，日后我一定会去克洛伊公国拜访薇尔，那么，再见。｣
不知是否是亚多尼斯的错觉，她仿佛看到薇尔湛蓝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只是还未待她仔细揣摩，后者便收起不小心流露出的意外神色，对亚多尼斯点点头。
｢嗯，这样最好，再见。｣
不再有所挽留，当薇尔离开大殿后，亚多尼斯才连忙跑到大殿门口，抬起头寻找着，仰望薇尔消失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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