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死的魔王
会议被选在城堡中枢进行。
尽管因为先前的战斗，这间至少有十五公尺高的大厅内到处是尸体，但对拥有亡灵魔法的恶魔而言，清理这些尸体只是几分钟就能解决的事，那些原属于塔尔塔诺斯方的恶魔被收进储物魔法或道具，而斯提克斯阵营内的恶魔，则被毫不留情的以亡灵魔法转化为不死者。
当然，如果不是有客人——比如伊丝在场，这些恶魔就连尸体也不会搬走，对恶魔来说，尸体是司空见惯的东西，比起更重要的魔王塔尔塔诺斯，暂时不搬走尸体，就在尸体附近进行会议也没关系。
现在，伊丝、抢走了蒂娜身体的少女、堕天使赫蒂、珊多拉等人正围着几张临时拼凑起来的桌子坐下，身边则站着一干负责警戒的上级恶魔，他们警戒的对象自然是抢走蒂娜身体的少女，虽然赫蒂一行明知道他们不是这位少女的对手，但并未就此胆怯。
听伊丝解释完城堡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后，约莫十四岁的少女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地说。
｢也就是说，事情和我猜想的一样，入侵城堡的堕天使和上级恶魔来自斯提克斯，至于他们为什么会攻打过来，则一概不知么。这代魔王已经弱小到连一只堕天使都打不过，还要使用『永冻封印』请求外援……虽然我早已预料到会有衰落的一天，才特地留下『永冻封印』，但那是以魔王为假想敌，如今用在堕天使身上，实在弱小过头了。我从未使用过『永冻封印』，万一那时候没有起效该怎么办。｣
｢你——｣
贬低蒂娜的发言让赫蒂怒不可遏，可由于少女阐述的是事实，赫蒂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里反驳才合适。
一旁的伊丝见状接过对话。
｢蒂娜预料到吸收完全部传承后，属于蒂娜的记忆会被前人的记忆冲散，蒂娜会变的不再是蒂娜，所以特地只吸收了不到一半的传承力量。｣说到这里，伊丝微微皱眉，凝视着少女的橙红色眼眸，｢你继承了蒂娜的身体，不知道蒂娜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拿自己和佩佩的遭遇，自己继承佩佩的身体时，佩佩的一切记忆自己都可以自由阅览，同样的，佩佩对自己也是如此，只不过佩佩把持着贵族教养，没有偷看自己的记忆。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在过去两个月里，蒂娜因为吸收传承的力量，偶尔会做出与性格不符的行动，按理来说，那时候的蒂娜就已经被面前这位少女夺取身体，现在少女却表现出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样子，可疑过头了。
伊丝的话令少女意外地挑起眉。
｢一口咬定我不是蒂娜吗？明明坐在这里的可能只是一个因为接收了大量外来记忆，自我认知出现问题的人。｣
如果只是自我认知出现问题，全知地图上的名字就不会从『蒂娜·亚莉克希亚·塔尔塔诺斯』变成『亚莉克希亚·塔尔塔诺斯』了。
就好像一个人不会因为精神错乱，名字也跟着发生改变一样。
见到伊丝沉默不语，少女自觉无趣，耸了耸肩膀。
｢嘛，如果只是自我认知错误，就不会连城堡为什么会变成战场都不知道了，开了个无聊的玩笑，抱歉。那么，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亚莉克希亚·塔尔塔诺斯，阿莱克西亚大陆最初的生命，建立了这片世界的人，原初的塔尔塔诺斯。｣
原初的塔尔塔诺斯？
听到这个名字，伊丝不禁愣了一瞬。
原初的塔尔塔诺斯，也就意味着这是蒂娜的始祖。虽然早就猜想到面前这位少女的年纪很大，可能有好几百岁甚至上千岁，但伊丝怎么也没想到，她是原初的塔尔塔诺斯。
真是个不得了的家伙。
｢不可能！你在说谎！｣
让人意外的，坐在赫蒂身边的一位堕天使大声反驳，伊丝记得这位男性堕天使的名字，狄多，刚才被亚莉克希亚以两根手指夺去了阔剑。
声音落下后，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狄多立刻意识到失态，不过他并没有道歉，反而咬了咬牙，站起身一巴掌拍在桌上，坚持自己的看法。
｢初代魔王大人怎么会夺走自己继任者的身体！每一代魔王大人都是智慧无比，带领种族走向繁盛的卓越统治者，不可能做出如此令人不齿之事！你是在侮辱初代魔王大人！｣
｢……｣亚莉克希亚沉默片刻，语气虽然平淡，但却能让人听出一点淡淡的悔意，｢又是这个问题吗，每次醒来，不是赫蒂，就是狄多你提出这个问题，让我有些困扰啊。｣
｢不要妄图岔开话题，如果不是你占据了魔王大人的身体，现在我就拿剑砍了你！｣
｢狄多。｣
赫蒂皱了皱眉，沉声让狄多坐下，但后者并没有给赫蒂颜面，只是直勾勾的盯视亚莉克希亚，希望亚莉克希亚能对刚才的『挑衅』做出解释。
堕天使也太冲动了。
就不怕自己被可能是原初魔王的少女杀掉吗？
伊丝悄悄转动目光，看向坐在对面的亚莉克希亚，后者并未有所生气，而是以一种带着点点哀愁的语气解释。
｢狄多说的没错，魔王之所以没有血脉相承，就是为了防止出现因自恃魔王身份而伤害下级恶魔，贪图享乐，不愿意带领族群在时代中生存下去的蛀虫。被中枢挑选出来的每一任魔王看似平平无奇，实际上都拥有一位领导者应有的仁慈、勇气与贤明，不会出现篡夺下任魔王权力，不择手段之人。｣
｢那你——容许我称呼亚莉克希亚，亚莉克希亚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正是我要解释的，我出现在这里，不过是一个错误。｣
｢错误？｣
｢魔王的传承究竟是什么，又为什么存在，这一代魔王有对伊丝·恩雅你解释过吗？｣
｢嗯。｣
魔王的传承是集历代魔王的记忆与魔力，将其变成能够流传给继任者的一种东西，而其存在的理由，则是为了加速继任者成长，以免在新的魔王还未成长起来前，族群就被其他魔王吞噬，这是蒂娜对自己解释过的东西。
亚莉克希亚又瞥了一眼堕天使方，除了赫蒂微微点头，其他人都是一副不解神色。
｢只对赫蒂解释了么，也罢，如果你们有不懂的地方，事后再去问赫蒂好了，我也不好意思占用后辈的身体太长时间。你们现在只需要知道，当初为了后世不被斯提克斯侵吞，我不得不把自己的知识与力量以传承形式流传下来，那时候我自认这个魔法万无一失，加之只有当我死亡以后，这个魔法才能真正被实践，所以我在验证了这个术式的可行性后，便不再将精力放在上面，直到我在第二任塔尔塔诺斯身上苏醒的那一天。｣
顿了顿，亚莉克希亚继续解释。
｢我的知识与力量固然通过传承交给了下一代魔王，如果下一代魔王愿意，它甚至可以把它学习到的知识与人生经验，也集合到我留下的传承内，留给更后面的人，可惜的是，这个魔法并不完美。魔法将我的肉体压榨到完全损毁后，不仅将我的知识与力量变为传承，还将我的存在本身，我的意识一起，也塞进了传承里。｣
｢所以当蒂娜吸收了全部的传承以后，亚莉克希亚就出现了么。｣
｢正是如此。不仅蒂娜，此前每一代魔王吸收完所有的传承后，我都会伴随完整的记忆与力量一同出现。｣
那不就代表永生了吗？只要有魔王吸收完传承，亚莉克希亚就会在那一任魔王身上复活，进而成为永远的统治者。
看穿了伊丝的想法，亚莉克希亚摇了摇头。
｢我并没有永生的意愿，已死之人不该继续徘徊在生者的世界，更何况我所继承的，还是后辈的身体，这些时代以及将来的时代不属于我，我不过是一个不应存在于此的入侵者。｣
以平静到不可思议的口吻，亚莉克希亚对众人露出微笑。
｢你们应该觉得我刚才是在博取你们同情，毕竟事实是我依旧占据着后辈——蒂娜·亚莉克希亚·塔尔塔诺斯的身体，而你们也没有以前的记忆，说不定前几任魔王还被我这个入侵者寄生至死。｣
没有人回答亚莉克希亚，大殿内一片寂静。
｢呵呵呵，反应和以前一样呢，虽然你们想不起来，但对我而言却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啊啊，说的有点多，回归正题。让蒂娜重新出现的方法，就是把现在的我杀死，当我的意识消失后，蒂娜的意识就会接替我，重新执掌身体。嘛，换成寻常人类的话，肉体死亡以后，不论体内有多少个灵魂，都会随着肉体消失，一同消散就是了，魔王是特殊的。｣
｢你的意思是，你愿意自我毁灭？｣一直持责问态度的狄多神情变了变，凶厉表情逐渐软化，拍在桌子上的手也跟着缓缓收回，重新坐回椅子，｢我们怎么相信你？如果你的死亡让魔王大人也一起消失——｣
｢你们必须相信我，主动权在我手里，如果我现在就自我毁灭，你们有把握拦住我吗？｣
亚莉克希亚话音落下的片刻，站在大殿边缘的上级恶魔一同拔出武器，上前一步，将会议桌团团围住，整个厅堂瞬间充满剑拔弩张的氛围。
然而亚莉克希亚并未就此退却，反而像是没看到那样，继续以平淡语气诉说，只不过眼中的无奈更深了几分，伊丝还从其中瞥见了点点别的感情——悲伤的、仿佛看着自己儿女对自己刀剑相向的情绪。
｢我没有欺骗你们，这是经历了多次实践检验的方法。｣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伊丝问道。
｢没有。｣
｢不能把亚莉克希亚的意识从传承里剥离出去，结束这种轮回吗？｣
｢假如做得到，我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如果你们不相信我的身份，你们可以向我询问任何有关城堡的事情，我会事无巨细的一一回答。｣
｢你现在掌控了魔王大人的身体，魔王大人的记忆也可能被一并掌控，这不能成为我们相信你的理由。｣
理所当然的疑问。
如果自己站在堕天使们的角度，自己也会像堕天使一样，说出同样的质疑，既然亚莉克希亚操控了蒂娜的身体，那么可以读取蒂娜的记忆也毫不奇怪，这根本不能成为她是初代魔王的证据。
堕天使们的问题令亚莉克希亚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
｢我终究是会消失的人，没有查阅蒂娜记忆的兴趣。虽然一醒来就看见自己亲手缔造的城堡被人践踏，让我现在就想去找斯提克斯算账，但我已经不属于这个时代……已死之人该去她应该去的地方，那么。｣
环视了一圈城堡中枢里的堕天使，最后回过头，看了一眼摆放在大厅尽头，被当成神像供奉的人型骨架，亚莉克希亚低声喃喃。
｢我也该离开了。｣
拿起靠在桌边的红色单手剑，亚莉克希亚以恶魔们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径直将单手剑刺入腹中，为了防止魔王坚韧的肉体自行恢复，亚莉克希亚特意为单手剑注入魔力，剑身跟着亮起红色光泽。
如果自己没记错，进门时亚莉克希亚杀死斯提克斯手下堕天使，就是用的这个魔法。
伊丝微微撇开视线，不去看亚莉克希亚。
假如存在其他能够让蒂娜回来的方式，伊丝一定会选择阻止亚莉克希亚自刎，想办法让两个人都存在，可亚莉克希亚已经强调了，这是唯一、也是经过了数次实践的方法。
在只有一个选项的情况下，伊丝只能尊重亚莉克希亚的选择。如亚莉克希亚说的那样，她是已死之人，不应该存在于此，自己固然同情亚莉克希亚的遭遇，但蒂娜也同样重要。如果非要让自己在蒂娜和亚莉克希亚中选择一个，自己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一个是自己答应了会保护她的人，另一个是刚刚见面不到一刻钟的人，该选择谁，一目了然。
更不用提这是亚莉克希亚所希望的。
从见到亚莉克希亚时一直到现在，亚莉克希亚眼中就从未有过对生的渴望，从始至终，她都把她看成一个马上就会消失的亡灵，对她来说，这是司空见惯的、理所应当的结局，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快阻止她！｣
大声喊叫的同时，包括赫蒂在内的所有恶魔一同朝亚莉克希亚涌去，然而，双方之间就好像隔了一层墙壁一样，不论赫蒂等恶魔如何接近，甚至使用攻击魔法，都无法靠近亚莉克希亚分毫，被迫停在三公尺以外的地方。
｢该死，伊丝阁下，快阻止她！｣
｢不能让魔王大人消失！｣
｢魔王大人！｣
这种呐喊是徒劳的。
脸上的血色以极快速度消失，亚莉克希亚握剑的力量飞速减弱，膝盖逐渐软下，跪倒在地，当HP降低到0时，伴随扑通的声音，亚莉克希亚合上双眼，倒在地上，披散开的灰色长发黯淡无光，整个人失去了生命迹象。
光点消失了。
牙齿无意识间咬破嘴唇，伊丝尽力克制自己不去在意亚莉克希亚，但很快，全知地图上的一幕令她忽的从座位上站起。
消失的光点再度出现。
但是，光点的名字并未从『亚莉克希亚·塔尔塔诺斯』变成『蒂娜·亚莉克希亚·塔尔塔诺斯』，名字依旧是前者，而亚莉克希亚的尸体，则在一阵环绕着她上升的金色魔法光中，再度恢复生机。
右手传来一阵仿佛被烙铁烫伤的刺痛。
是蒂娜留给自己的标记。
伊丝连忙看向状态栏，然后，表情微妙起来。
『塔尔塔诺斯的标记·延时』变成了『塔尔塔诺斯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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