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所期待的今日
｢魔王不会衰老，但会受伤，受伤就意味着有死亡的可能，事实上我也不是没有过濒死的时候。所以我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将传承告诉希里，并且欺骗她，我预感到了我将在哪一天死去。后来，我就像约定的那样，用预先准备的魔法术式粉碎了记忆与肉体，将其糅合进传承，接着交给希里。｣
莉娅的目光飘向远方，仿佛自身的存在即将消失般，声音如同飘荡在天上的烟雾，让人捉摸不透。
｢如果永生的我死亡，希里就不会为她的衰老急躁，她会认识到，这是任何人都会经历的事，只是那时我并未想到，悲剧也就开始。｣
｢比起我，希里的行事风格更加激进，失去了我的管束，希里的偏执便没有人能拉回，她开始不满偏居在狭小的结界世界，决定走出这片土地，将势力拓展到阿莱克西亚大陆，于是，她和当时来到大陆的尤弥尔女神遭遇了。
以前我并不知道女神的存在，我虽有过朝一个方向一直前进的念头，但也仅仅只持续了不到三天就折返，视野所及的范围全是大海，没有可以与我说话的人，那种与世隔绝的孤寂，即使我也难以承受，这也就让我认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存在，疏忽了也许有与我相同甚至比我更强的人。
女神——不止尤弥尔女神，她们的力量远超任何一位原住民，即使继承了我力量的希里，也不是女神的对手，在己方出现巨大损失下，赫蒂他们开始抗拒希里的命令，正如伊丝见到的，赫蒂的忠心很难转移，即使我死去很久也依旧如此，堕天使们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希里，他们只认可我，于是堕天使和希里之间的矛盾爆发，直到希里吸收了全部的传承。｣
｢那时候莉娅像现在一样出现了？｣
｢嗯。｣
以一种怀念过去的神色，莉娅细嫩指尖抚上摆在面前的骨架。
｢我出现时，希里和堕天使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神造天使和人类的联军也已兵临城下。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我用了错误的方式教导希里，对希里太过溺爱，才导致希里走到今天。但事情已无可挽回，我只能再度构筑魔法术式，以这具骨架为核心，完成城堡中枢，将魔王的继承方式由上代魔王选定，改为由中枢代为挑选，同时为了避免堕天使不信任新魔王的事情发生，每当有新魔王诞生，赫蒂她们的记忆就会被抹消。只有旧魔王的存在变得模糊，堕天使才能忠于新魔王。｣
｢骨架为核心？｣
第一次进入这处大殿的时候，自己就注意到了骨架的存在，这具骨架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明明位于魔王的城堡，但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圣洁气息。
｢嗯，这是与传承一起，留给后人的东西，我的血肉消失，但骨骼还在。｣
｢这是莉娅的骨骼吗……｣
即使过去了上万年时间，骨骼也没有风化迹象，反而泛着晶莹剔透的白玉光泽。
已死之人见到自己的骨骼，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摇了摇头，将内心的怜悯压下，伊丝追问道。
｢后来怎么样了？如果不是莉娅自愿消失，莉娅本身不会死去，既然借助了希里的身体重生，就这样成为永远的魔王，不是对大家都好吗？｣
｢要我借用希里的身体活下去，不是显得太残忍了吗？｣
莉娅的反问令伊丝一滞。
自己说了多余的话。
就结果论，希里最后被莉娅如何处置，已经一目了然——被莉娅亲手杀死，否则就不会有现在的蒂娜。
｢我亲手把希里的肉体摧毁到无法恢复的地步，那样即便希里在我的意识消失后出现，失去肉体的灵魂也会很快消逝。｣
稚气未脱的侧脸浮现寂寥，莉娅目光低垂，静静讲述着。
从希里主动挑起战争开始，她便没有继续坐在魔王位置上的资格，否则希里会成为所有人的灾难，而莉娅那时候又占据了希里的身体，没有办法直接与希里对话。因此既是为了给溺爱希里的自己惩罚，也是为了给人类与天使联军一个交代，作为统治者的希里必须以死谢罪，只有这样，才能换取普通恶魔们的存活，弥补人们心中的伤痛——哪怕莉娅没有说那场战争里死了多少人，伊丝也能猜想到，那是一场怎样惨烈的战争。
说到最后，莉娅微笑着摇头，橙红色的眼睛里只有苦笑。
｢再然后，就是我不断苏生又消逝的过程，｣突呆，呆*发。书}小。说.群ヘ9;8⇞0，\2，0；5?8/5：6，兀的，莉娅转过身，结果正好看见伊丝眼中的同情，眉头微微皱起，如同教训学生的老师般，轻捏了捏伊丝脸颊，｢同情是多余的，我不希望被后辈看扁。这些不过是我自作自受，一切因我而起，自然也该由我结束——至少在当时，我抱着如此觉悟。｣
｢可现在莉娅的表情不像有那样觉悟。｣
收回手，莉娅自嘲般地轻笑。
｢也对，现在留给我的，只有苦涩。就像伊丝看到的，我一无所有了，希里被我亲手处决，赫蒂也不再记得我，我不属于这个时代，活着只会对希里心生愧疚。如果我那时候对希里严厉一些，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吧。原本恶魔和人类说不上友好，但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相互敌视，这都是希里留下的遗产。｣
｢唔……｣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再度瞥见伊丝凝重的神情，莉娅眉头皱的更深一些，模样十分不满。
｢伊丝这副愁苦的样子想说什么？我一点也不想被小我不知道多少岁的小孩子同情。哈啊，果然还是希里更可爱，至少希里不会用让我感到自己被同情的眼神看我。｣
｢就是因为这样，莉娅才说自己没教导好希里，太溺爱她了不是吗？｣伊丝上前一步，走到与莉娅并肩的位置，｢正常来说，我应该选择宽慰莉娅，只是我觉得自己和莉娅还不够熟悉，擅自那样做太轻浮，所以刚才才干站在那里，一副难过的样子。｣
｢啧，像你这个年龄的孩子，不该更幼稚一些么，一边跟在我后面，一边『姐姐大人』、『姐姐大人』的叫我——让我想想，如果伊丝这样称呼我，我说不定会与这个时代缔结羁绊，然后再也不想回去，伊丝好像并不希望我消失，但愿我没看错。｣
｢不，那样蒂娜就麻烦了啊。｣
｢啊～啦，｣并非短促的，而是故意将声音拉长，莉娅假装窃笑，｢事后不许后悔哦，如果我留下来，可是会把伊丝当成希里那样溺爱。｣
｢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啦，虽然温柔的大姐姐让人无法拒绝，但真正相处起来的话，相互扶持，自己需要对方的同时，对方也需要自己的感觉也很重要。｣
以略显稚气的外表，莉娅像是在为不争气的后辈惋惜般摇头——正常来说，外表与行为的反差会让人感到怪异，可在莉娅身上，却有股恰到好处的感觉。
｢看来伊丝还没有被合格的长辈爱过呐，一点也不知道珍惜。啧，果然成熟过头了，应该更幼稚一点才行，我是褒义。｣
｢太成熟，给莉娅造成困扰了吗？｣
伊丝对莉娅投以玩笑视线，莉娅撇了撇嘴。
｢也没到困扰的程度，只是让人不爽。｣
｢话说回来——｣
没想过用现在的这副身体，改变恶魔与人类的关系吗？
话刚到嘴边，便被伊丝强行咽回去。
如果那样做，蒂娜就回不来了。自己还没有找到让二者同时存在的方法。
伊丝换了个话题。
｢莉娅想快速了解这个世界，最好还是多看看传承里其他魔王的记忆，不然以万年前的标准看待这个时代，很容易因认知不同产生误会。｣
｢这个我不接受，｣莉娅想都没想就拒绝，｢倒不是说我自视甚高，或者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消失，看了也没用，而是随便翻看别人的记忆很没礼貌，换一种说法，如果伊丝哪一天从世界上消失，会希望自己的朋友或者家人打开自己的脑袋，随意对自己的心事和癖好指指点点吗？｣
｢不希望。｣
就算是自己，也会经常诞生不健康的想法，如果那些东西被亲友知道，已经死掉的自己肯定会再死一次——主要是精神层面上。
｢就像这样，｣莉娅像是在说『喏，你看』一样摊了摊手，｢所以我从没看过其他魔王留下的记忆，嗯，这种钦佩的目光还不错。｣
伊丝钦佩的目光让莉娅弯起嘴角。
伊丝赶紧把目光瞥向一旁。
｢因为我做不到，所以才会佩服啦，我可是那种为了快速掌握周围环境，毫不犹豫读取他人记忆的家伙。｣
｢你们在做什么？｣
沉重的氛围刚刚缓解，大殿门口便响起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站在骨架前方的伊丝与莉娅回过头。
出现在大殿门口的人是赫蒂与两位侍从打扮的恶魔，从她们拿着扫帚与湿抹布的样子看，应该是打算进行扫除工作。
二十岁左右的脸上汇聚起愠怒——赫蒂穿过大殿，快步来到伊丝与莉娅身边。
｢伊丝阁下、还有亚莉克希亚，这是我们恶魔的圣物，你们怎么能随便触碰？｣
虽然只是触碰，但对赫蒂而言，自己与莉娅的行径。就好像当着信徒的面，在女神神像上抹泥。
｢呃，抱歉，因为这具骨——这具圣物与周围格格不入，太吸引人，所以一不留神，就摸上去了。｣
这当然是在撒谎，自己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只可远观的器物，只是由于莉娅说这是她的骨骼，加上莉娅率先摸了上去，自己才会好奇地摸了摸，没想到被赫蒂抓个正着。
｢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狄多或者戈列格，即使伊丝阁下您有恩于我们，我们也得重新考量与您的关系了，｣赫蒂转向莉娅，面对伊丝时复杂的神情转变为了严厉，锐利的目光仿佛在看外人，｢即使你现在占据着魔王大人的身体，也没有资格触碰我们的圣物，我认可你对魔王大人没有恶意，不代表我允许你可以肆意使用城堡里的东西。这里的一切都是魔王大人的私有物，未经魔王大人允许，任何人不得取用。｣
｢对不起，我只是好奇这具骨架上一点灰都没有，我还以为它会被人用布盖上，或者被雕塑包裹在里面。｣
虽然记忆被抹消，但对骨架还是存在依稀的感情，以至于每天都亲手打扫，这种发现让莉娅不自禁的欣喜。
语气里带有玩笑意味，莉娅微笑着对面赫蒂，然而这种发言在后者眼中，完全是一种挑衅，赫蒂脸色变黑。
｢我可以看做你是在侮辱我们吗？｣
｢等等，赫蒂，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莉娅更有资格评论这具骨骼——我是说圣物的人了。｣
赫蒂应该知道，莉娅是原初的塔尔塔诺斯，而这具骨架又是莉娅曾经的肉体，世界上没有人比莉娅更有资格评判。
｢伊丝阁下是想说亚莉克希亚是原初的魔王么，没有人可以证明她就是原初的魔王，其次，摆在这里的仅仅只是城堡中枢，与原初的魔王没有任何关系。我效忠的是蒂娜·亚莉克希亚·塔尔塔诺斯，只有魔王大人，才有触碰这具圣物的资格。伊丝阁下，亚莉克希亚，还请回到寝室，我要和侍从打扫这里。｣
没有任何关系？
这具骨架——也就是城堡中枢的核心，就是莉娅的身体，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伊丝皱起眉时，莉娅握住伊丝手腕，摇了摇头。
｢赫蒂不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伊丝不用为我解释，这是我希望的结果。｣
如果赫蒂等堕天使还记得过去发生了什么，希里的悲剧便很可能再度发生。堕天使只认一主，如果把忠心放在一个已死的人身上，与新魔王相处时，无论如何都会存在芥蒂，而这便会给未来矛盾的爆发埋下种子，所以莉娅才将赫蒂等人的记忆模糊。
告诉赫蒂事实，要么会被赫蒂当成莫须有的事情嘲笑，要么让赫蒂心存疑虑，进而给未来的蒂娜带来麻烦。
每件事单独拿出来，都没有需要指摘的地方，可放在一起时，便成为了矛盾的开始。非要说的话，如果堕天使能像人类一样生老病死，更迭换代，就不会出现如此问题，可堕天使有着永远的生命，这便导致莉娅只能通过模糊记忆的方式，使堕天使产生类似迭代的过程，进而有了赫蒂将矛头指向莉娅的现在。
｢好了，回去吧。｣莉娅轻握了握伊丝手腕催促，｢我有些饿了，去伊丝的宅邸，让我见识一下，现在人类的料理技艺发展到了何种程度怎么样？｣
伊丝沉默了片刻。
｢……好吧。｣
两人径直离开大殿，只不过，就在莉娅即将迈出大殿的时候，赫蒂的声音忽然传入莉娅耳中。
｢亚莉克希亚。｣
莉娅停下脚步，但没有回过头。
赫蒂继续说道。
｢如果你确实是初代塔尔塔诺斯，还请恕我刚才的发言无礼，但我认可的魔王大人只有蒂娜·亚莉克希亚·塔尔塔诺斯，所以，抱歉。｣
｢没关系，这是我期望的。｣
声音小到只有自己能听见，莉娅顿了顿，离开大殿。
（11/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