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仅此而已的名字
神说，要有光，于是这世间便有了光。
那【光】自天外而来，降临于混沌一片的世间，降临之初，世界本无概念与意义，于是【光】以七日创世，分开天地、勾勒法则、谱写众生魂灵，为世界填充质料与色彩，方得【原初】。
但尤兰达尔·怀特很清楚，事实并非如此。
【光】并非世界的始源，在祂降临之前，天地便已有自成体系的规则，规则并不完善，甚至以今日标准来看足以称之为畸形，但是非对错本无绝对，至少单以形态而言，那是一个稳定且足以长久维续的世界。
可【光】的降临改变了这一切。
祂撕开永续轮转的环，将旧日的规则与城堡拆得支离破碎，以自身创立的新规取而代之，一切敢于阻挡和反抗者皆在其光中消融，于是光芒终于照进天地，永恒不变的铁律化为轮转与循环，无数旧有者在悲鸣中灭亡、沉睡或消失，更多新生事物蓬勃诞生，世界天翻地覆。
祂将旧日的统治者一个接一个抹去，但永生者的意志无法彻底消弭，于是【光】收集其陨灭后残留的灰烬，铸造为【法则】 之锁链，以新的意识取代旧有，将一切过去的痕迹打为禁忌，令其永世不得复苏。
只有极少数幸运儿逃过了劫难，潜踪蛰伏以待，而【龙族】便是其中之一。
【始源之光】是不存在的，祂固然极其强大，掌握着连旧日之主都难以审判的力量，但这绝非【创造】，祂无法从无到有勾勒空间与时间，无法如传说一般以自身想象与意志谱写法则，就连新的众生、也只是祂以旧日的骨与血为根基再造。
从来没有什么【始源之光】，有的，只不过是一个卑鄙的窃贼与掠夺者。
祂摘下了旧日之主的皇冠，堂而皇之想要成为新世界的主宰，但世界的维续从来并非理所当然，祂创造出了盛极一时的辉煌，但所作所为本质、却只是从名为【过去】的篮筐中不断拿出材料搭建新房。
祂只会掠夺、索取和使用，但失去了创造根源的规则便犹如井下抽水，即使再如何丰厚的底蕴也早晚坐吃山空，那看似灿烂的光芒之下，却是终有一日将会显现的至深晦暗。
【晦光】——这便是【祂】的本质。
【始源之光】是不存在的，祂不可能存在、也不应该存在，想要改变终将灭亡的方法有且仅有唯一，哪怕那并不完美。
数千年以来，尤兰达尔始终坚持着这样的信念，但今日所见所闻，却第一次为她无比坚定的准则与认知，带来了难以言述的强烈冲击。
她看见【光】在雷霆中绽放，光影映照出创世纪的圣歌，分天地、谱法理、孕育众生，那是七日创世的余辉，是本不应存在的存在。
即便足以弑灭神明的禁咒之雷，也仿佛成为了那光芒的伴奏，世界在【光】中演化，无止境地向着天地辐射开来，古龙族遗留的阵法分崩离析，一道道身影从【白】被愈发压缩的感知中消失，直至最后，她的眼前只剩苍茫。
天地混沌，万物归虚，一如传说中【始源之光】降临前空洞的世界，与静立其中的唯一身影。
“………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光芒渐渐收敛，祂转过头来，金眸中闪烁着的，却是与先前所见别无二致的光芒。
平淡、却又不及冷漠。
祂不答反问。
【我感受到了一些………记忆与情感，你在向我献上信仰？】
尤兰达尔并未否认。
“如果连目睹了刚刚那般景象心中都无法生出半分波澜，我实在不知道迄今为止的努力究竟还有什么意义了，有些东西无法以语言的形式传递，所以这大概是唯一的方法。”
【我还以为你会不甘。】
“比起世界与族群的维续，个人生命又算得了什么？”
似是从方才所感的信息中捕捉到了些什么，祂微微摇头。
【很遗憾，但我并非你所想的那种存在。】
【白】错愕片刻，又很快面露笑意。
“这是一个很好的回答……….我明白了，非常感谢。”
【？】
轻轻出了口气，白皇再度看向苍茫世界中那唯一静立的【光】，无比认真开口道。
“女神殿下，最后的最后、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真正的名字。”
祂沉默片刻，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薇莉丝………..仅此而已。】
…………………………………………
帝都皇宫，观星台。
莱奥尼斯·弗雷德里克独坐于此，已有足足半日光景了。
他遣散了观星台上所有侍从、守卫与工作人员，甚至连来自帝国情报局，无论何时都轮流保护在其身边、形影不离的隐探都尽数被驱离。
他将自己关在这帝都之中与天空最近的地方，默默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一切准备皆已完成，再多烦恼也是徒劳，还不如顺其自然，将未来交给那从来不怎么眷顾自己的命运。
短短半日时间、莱奥尼斯想到了很多东西。
他回忆着自己足以称之为波澜壮阔的人生，想起那些比他更加出色，又或者并不成器、甚至都没怎么能够记住其长相与个性的孩子们，以及这整偌大帝国的一切。
短短五十年，他在这个世界留下了无数痕迹，却又似乎什么都没能留下，莱奥尼斯很清楚，自己与曾经的历代帝皇并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或许待到又一个百年之后，他也只不过是和代代皇帝被共同记录于册，成为上面并不如何特别的一个名字吧。
莱奥尼斯并不甘愿成为那样的“平凡者”，因此在那个机会出现于眼前之时，他选择抓住对方，去进行一次毕生未有的豪赌。
天下之主，逆天而行。
成则飞升天上，败………..自是死无葬身之地。
“唰～”
突然，他的身后泛起水波般流淌的纹路，一道高挑身影宛若穿透虚空自其中大步走出，来到了这孤独的观星台之上。
莱奥尼斯微微偏过头去，将来者的模样映入眼帘，那张威严冷硬的脸庞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未曾专门正视对方，依旧眺望着天穹之上的深邃裂痕，被吞噬的天幕倒影于他的眸中，大帝语气平静。
“如此说来，这还是你与朕第一次见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