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众生见执，神本无相
无奈地笑了笑，薇莉丝不置可否道。
“所以你通过【蛇】的降临引出了与真正【始源之光】相关的管理者，通过观察它，现在得出了怎样的结论？”
“…………不一样。”
思索片刻，小龙娘认真摇了摇头。
“虽然的确很像，但您和它之间有着非常明显的本质差异，即使我也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什么，但………..感觉是绝对不会错的，主人不像那东西背后的存在，自然也就不会是什么【始源之光】了。”
“不一样吗…………”
若有所思地再度重复了一遍这番结论，牧师小姐心中微动，也不知想到些什么东西，某种似乎失去意义的假设已经鬼使神差般自嘴里蹦了出来。
“话说晓光啊，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确定我和【始源之光】有关系，就是那个疑似龙帝的生死仇敌，又打算怎么做呢？”
“？”
似乎没想到会接下这个问题，小龙娘有些惊讶般看了薇莉丝一眼，沉吟片刻，却并未选择避讳。
“我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她这样说着，表情无比认真，认真到即使已经隐约猜出了答案，某人的心中仍不禁微微一颤，生出些许难以言述的………….温暖与释然。
“主人，我保证过，未来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变得如何，晓光都永远会站在您的身边，不管您是什么身份，唯独这点不会动摇或改变。”
“所以归根结底，最终的结果无非取舍二字罢了。”
……………………………………….
结束依附于妮缇拉的神降，主意识再度回到【铁血角斗场】内的本体时，这里的战斗似乎早已落下了帷幕。
那具莫名其妙的木头人偶停止了行动，依旧静静站在角斗场中央一动不动，而代表莱奥尼斯灵魂的虚影则已消失无踪，仿佛彻底凭空蒸发一般。
心念微微一动，本体看见的先前景象便已悉数于脑海中浮现，薇莉丝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张张嘴似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轻叹一声，抬步向那依旧笼罩于模糊光芒之中，做工拙劣的木质人偶走去。
这场战斗的胜负，其实从一开始就悬念不大。
莱奥尼斯·弗雷德里克继承的【蛇】之位格并不完整，归根究底，主要便在于他所使用的那种方法。
继承【蛇】之位格的途径共有两种，以【蛇】的躯体之一为基础不断进化，一步步逐渐完成飞升的确困难重重，且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但这种方法至少能保证一点、那便是修炼而来的力量都属于其自己，不会发生诸如失控之类的事情。
而这位皇帝陛下所使用的、由【世界维续者】提供的另一种方法则不同，通过收集全部五种【蛇】之遗骸，再辅以夺天地造化之术法，灌注庞大【源之力】的手段的确能让他以更低的基础，更快的速度完成上位，甚至获得更加强大，媲美真正初代【世界之蛇】的力量，但…………
前提是这个仪式，真能从头到尾全部完成，没有任何纰漏与缺陷。
而很显然，莱奥尼斯并不符合这种情况。
仪式所需要的全部五种【蛇】之物品【牙】、【鳞】、【蜕】、【血】、【心】中，遗迹里只有其中四样，剩下的【蛇心】和一部分【蛇血】，却在三百年前被岩龙弗恩·诺克盗走，遗失在了神圣帝国境内如今被称作乱魔山谷的地方。
那头岩龙偷盗蛇骸的目的和方法如今已无从考证，或许它只是单纯为了一己私欲，又或者其实是察觉到了当代白皇的某些异样，想要拼尽全力阻止【世界维续者】计划的英雄，但无论前因如何，它的行为的确对如今局势造成了深远影响。
莱奥尼斯很清楚这项仪式所需的各种条件，所以早早便派麾下精锐暗中赶往乱魔山谷，意图借助本就镇守彼处的疾风剑圣之力灭杀大地魔龙，拿到那最后缺少的关键部分，但却因为她们一行的插手最终仍功亏一篑。
如今的【蛇心】潜藏在剑圣弟子罗温·尼林身上，皇帝陛下并不知道这件事，但仪式迫在眉睫，因此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取用了另一种备选方案，也就是以血缘亲族、皇女澄·弗雷德里克的心，借助仪式来替代概念，以带有瑕疵的方式完成这次晋升。
这虽然同样能让其达成目的，但很显然效果远远不如完整仪式，而且还存在着某种微妙的隐患。
那就是——【世界之蛇】的位格并没能与他彻底融合，而是隐约分成了代表人的莱奥尼斯、与代表【天地之环】的蛇体两部分，所以他才能在本体之上分化出人形虚影，这并非什么特殊能力，反而是融合并不完美的缺陷显露。
当然，这隐患很是微小、正常而言并不会造成过多问题，但放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却又不同了。
比如——薇莉丝的【铁血角斗场】。
其实最开始，薇莉丝本意是把【蛇】直接摄入【铁血角斗场】，一劳永逸解决问题，但或许因为【天地之环】位格过高，强制力受到了一定程度抵抗，两相撕扯之下，竟然阴差阳错使其中属于莱奥尼斯的那部分意识被剥离出来，代替其本体进入了领域。
不得不说这是一场意外，但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冥冥中的必然，从莱奥尼斯决定继承【蛇】之位格，到乱魔山谷诸事导致的仪式不完整，再到【铁血角斗场】展开时出现的特殊情况，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无形之线贯穿了整件事的始末原委，开始即是结束、结局似乎早已注定。
就像…………【命运】一般。
事实也的确如此，一次两次还能算偶然，可就薇莉丝了解的情况来看，这位皇帝陛下的【运气】真是差到有些离谱了呢。
“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薇莉丝摇了摇头，默默看向木头人偶的不远处。
原来那里并非真正空无一物，竟有一道淡至几乎无法察觉，看起来极为虚弱的幻影闭目盘坐于地，那模样、不是某位消失的奥斯特帝国的皇帝陛下，又还能有谁呢？
听见牧师小姐的声音，莱奥尼斯缓缓睁开双眼，向前者投来了视线。
事已至此，结局自然已然清晰，但他看起来比预想之中平静许多，并未因自己明了的失败歇斯底里，眼中虽带着几分不甘，却只是轻轻摇头道。
“知道吗，在一切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曾有个家伙对朕说，你会成为朕此次行动最大的阻碍与敌人，祂对你给予了从未有过的极高评价，甚至断言朕无论如何都没可能战胜你，失败是毋庸置疑的必然。”
“哦？是谁这么看好我？”
“既然已经猜到，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皇帝陛下深深凝视了黑发少女一眼，似乎想要洞穿她银蓝色双眸中清澈见底的阻隔，看清其真正内心，可穷尽极力、也只能窥见一抹淡淡金色的光影。
他很快再度开口。
“其实，朕清楚祂这样的态度意味着什么，那家伙从不撒谎，更不会信口开河，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所说内容却总拥有毋庸置疑的信服力，所以从那时起朕就明白，恐怕这次成功的机会真的已经极为渺茫了。”
“可即使如此朕依旧不打算放弃，也没有放弃的权力与机会，朕曾经设想过很多次我们交手时的情况，或许会打得天翻地覆、令一国崩塌，因此朕提前便做了许多准备。”
“哪怕终究无法避免败亡的结局，也必须败得有尊严，打上一场不留遗憾、轰动世界的大战。”
说到这里，他低头发出了带着难以自抑自嘲的嗤笑，一向冷硬的脸庞上也终于带上几分苦涩。
“然朕准备了无数，考虑了无数，却唯独没想到最终竟然会是这样可笑的结果，甚至没能和你真正交手，便已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
皇帝陛下抬起头来，认真看向只是默默听着、似乎并无打岔意思的黑发少女。
“可要说朕究竟输给了谁………..不是那具莫名其妙的人偶，也不是外面那条白龙、又或者什么黄昏议会之流，恰恰却依旧是你。”
薇莉丝当然明白这家伙的意思。
事实上，若非她无心间用【铁血角斗场】钻了空子，把莱奥尼斯的魂体和本体切割开来，对方也不至于败得如此憋屈，一身实力几乎没怎么发挥就被打成这样，否则以【蛇】的力量哪怕融合并不完美，也绝非简简单单就能击败的存在、更别提杀死了。
但，无法被击杀的是【世界之蛇】，而非莱奥尼斯作为人类尚未完全融合的灵魂，再加上某牧师小姐刚刚才为了解决【世界维续者】入侵一事，用【奥义·光耀】强行将【天地之环】顶出了这个世界，本体与魂体分隔两界，莱奥尼斯才会迅速失去力量，变得如此虚弱濒死。
即使身处【铁血角斗场】，他也一定能感应到这种变化的原因，而有些尴尬的是，薇莉丝小姐做这些事之前还真没什么特意针对某皇帝陛下意思，完全是顺带的结果………..
都到了这种时候，牧师小姐自然不会闲着没事去落井下石，只是摇摇头，坦诚道。
“其实你并不是输给了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多是败在那无形的冥冥命运之中，你的家族、血脉牵连着巨大因果，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则无论如何也做不得，而你却触碰了那条红线。”
“你的所作所为在本质上，其实是与某些宏伟运理和天命强行对抗，你们拥有类似的力量，但对方的位格远比你更加深邃，正因如此才会诸事不顺，最终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命运………吗。”
莱奥尼斯淡笑一声，眸中似有光华微微闪过，面露了然。
“或许吧，但即使重来一次，朕也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此身立于天地之间，又岂能如傀儡般碌碌无为、被命运决定人生？纵使拼得粉身碎骨，至少那也让朕感到自己真正活着。”
“朕……….不后悔。”
“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枭雄呢～”
同样面色淡然地笑了笑，薇莉丝并未对莱奥尼斯的所作所为品头论足，只是平静看着眼前已经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魂体，她知道，对方距离彻底消散已是最后旦夕之间了。
这位皇帝陛下从始至终没给自己留下任何后路，他抛弃了所有，不惜代价，只为搏那一丝鱼跃龙门的机会，从将身体化为【天地之环】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了身退的可能。
如今【蛇】便是他的身体，而其魂体重创，本体又被【铁血角斗场】和【奥义·光耀】双重阻隔在世界之外，无法达成任何联系，如此无根浮萍能坚持到现在还未消散，已经是某些执念带来的奇迹了。
他留下来，当然是因为心中仍有未解之惑。
“女神啊，朕有一个问题，能请你认真回答吗？”
“都说了我不是……..罢了罢了，说说看？”
看着黑发少女一脸无奈的表情，莱奥尼斯的魂体微微波动着，认真开口道。
“朕想知道，从始至终你究竟有没有将一切、将这个世界放在心上，圣国供奉的女神，你迄今所作所为的根本理由到底是什么？”
“拯救世界？守护和指引众生？亦或者………….其他某些朕不知道的目的？你的存在、真如传说歌颂那般神圣而伟岸吗？”
“你………..是真正的【始源之光】吗？”
“……….…..？”
牧师小姐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惊讶于以对方为人，在最后时刻关注的竟然会是这样一个问题。
但她又很快摊摊手，略显无奈道。
“别总把你们那些阴谋论和野心强行安插在别人身上好吗，咱只是被赶鸭子上架，什么始源之光终末之光、这破女神谁爱当谁当，搞得谁稀罕一样……….”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看见了、遇见了，就顺心而为出手而已，硬要说理由的话——咱高兴，就这么简单。”
“…………你不是在开玩笑吗？”
“哈？谁有闲心思跟你开玩笑啊？”
莱奥尼斯肉眼可见的愣住了。
他的眸光与黑发少女风轻云淡、又带着些许不满的眼神交织在一起，似是仍想要从后者银蓝色的美眸中寻觅些什么，却很快露出了惊讶与失望之色。
他看见了，却又什么都没有看见。
原来，那片澄澈之下根本空无一物，先前所窥见的一闪而逝金芒，竟——只不过是他本人所倒映的虚妄。
众生见执，殊不知、神本无相。
突然，皇帝陛下笑了起来。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愈发肆意，仿佛终于得到了毕生追求的答案，一口气将心中郁结尽数宣泄，酣畅淋漓！
“朕明白了，朕终于明白了！这便是……..这便是所谓的神明啊！哈哈哈哈哈哈！！！！！”
光芒摇曳，泡影幻灭，在最后的大笑声中，一代帝皇与他的执念终就此消散，再无留存半分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