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第350章 霜語城
霜語城的五日休整，在一種奇異而充滿張力的寧靜中度過。蘇青鸞大部分時間留在客棧靜室，體悟那日冰魄林中驚鴻一現的“映照大千，觀我自在”的玄妙意境。那並非具體的神通法訣，更像是一種心境的躍升，一種觀察世界、理解力量的“視角”根本性的轉變。她周身那股澄澈高渺的氣息時隱時現，讓她本就絕世的容顏更添幾分不似凡塵的疏離與仙氣。
沐雲則專註於鞏固自身。冰髓玉液的效力非凡，讓他對玄冰原的極致寒意適應良好，混沌之力在寒冷環境中運轉也愈發自如。他偶爾會想起冰魄林中蘇青鸞指尖那化為無形“觀察”的奇異力量，以及她隨後那句空靈的“映照大千，觀我自在”，心中既感震撼，又充滿了探究的好奇。他知道，這位大小姐，又走到了一個他暫時無法企及的境界。
出發前夜，蘇青鸞將沐雲叫到房中。桌上攤開著那張詳盡地圖，“寂滅冰眼”的標記顯得格外刺目。
“明日寅時出發，直抵冰眼邊緣。”蘇青鸞指尖劃過地圖上一條蜿蜒曲折、標註著各種危險符號的路線，“這條路最為隱蔽，但也最是難行。不僅要對抗玄冰原深處的‘九幽寒煞’、‘虛空冰棱’，還需穿過一片‘迷心霧障’和一處上古遺留的‘冰封古戰場’殘跡。古戰場中可能有殘留的執念或異變亡靈，需額外小心。”
她語氣平靜，彷彿在述說一次尋常出遊，但話語中透露的信息卻讓沐雲心頭凜然。九幽寒煞能凍徹神魂，虛空冰棱無形無質防不勝防，迷心霧障惑亂五感，冰封古戰場更是吉凶難料……這每一樣，都足以讓金丹修士飲恨。
“你新領悟的混沌之力運用，尤其是對虛空和混亂靈力的那一絲理解，在應對寒煞和冰棱時或有用處。”蘇青鸞看向沐雲，鳳眸中不再是純粹的探究或命令，而多了幾分並肩作戰的考量，“‘迷心霧障’與古戰場執念，皆涉及神魂干擾。你神魂雖因混沌道體比同階穩固，但亦不可大意。這枚‘定魂珠’你拿著。”
她遞過一枚鴿卵大小、溫潤如玉、內部彷彿有星光流轉的白色寶珠。“貼身佩戴，可鎮守靈台，抵禦大部分神魂攻擊。若遇不可抗之力，即刻激發冰鸞佩示警，並準備動用破空梭。”
沐雲接過定魂珠，觸手生溫，一股令人心神寧靜的力量緩緩滲入。他將寶珠與破空梭一同貼身收好，鄭重道：“晚輩明白。定當竭盡全力，不負大小姐所託。”
蘇青鸞看著他沉穩的眼神和嚴陣以待的姿態，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滿意。“不必過於緊張。此行雖險，但也是機緣。玄冰原深處，法則顯化，於你感悟混沌亦有裨益。”她頓了頓，語氣緩和了些，“跟緊我，莫要擅自行動。”
“是。”
寅時的霜語城仍在沉睡，只有呼嘯的寒風捲起冰晶，敲打著窗欞。兩道身影悄無聲息地離開客棧，化作流光，沒入北方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冰雪之中。
越往玄冰原深處，環境越發惡劣。靈氣幾乎枯竭，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粘稠的“寒濁之氣”，不僅侵蝕肉身，更能緩慢凍結靈力運轉。天空是永恆的鉛灰色，不見日月，唯有慘淡的灰白天光映照著下方千篇一律的蒼白雪原和猙獰的冰峰。
蘇青鸞的飛舟已收起，兩人御空而行，速度並不快，卻異常謹慎。蘇青鸞周身籠罩著一層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如水波般的清輝，那是她新領悟意境的自然外顯，彷彿一層無形的濾網，將大部分寒濁之氣和潛在的惡意窺探悄然“映照”開來，無法近身。她甚至能提前“觀”到前方靈氣流動的異常，避開那些隱於風雪中的“九幽寒煞”凝聚點。
沐雲則全力運轉混沌之力，在體表形成一層灰濛濛的護體罡氣。混沌之力那“包容轉化”的特性在此刻顯現優勢，襲來的寒濁之氣被罡氣吞噬、緩慢轉化，雖然消耗不小，卻比單純抵禦有效得多。他緊跟在蘇青鸞身後，學著她的樣子，嘗試以神識感知前方，漸漸也能提前察覺到一些細微的靈力紊亂。
第一個真正的考驗，是一片籠罩在冰山峽谷之間的灰白色霧障。“迷心霧障”到了。霧氣濃稠，神識探入其中如同泥牛入海，更有無數細碎嘈雜的私語、哭泣、狂笑直接在腦海中響起，勾起人心底最深的恐懼、慾望與悔恨。
蘇青鸞停下腳步，閉上雙眼。她並未施展任何驅散霧氣的法術，而是將心神沉入那“映照大千”的意境之中。剎那間，在她那超然的“視角”下，眼前的霧障不再是阻礙視線的屏障，而是一團不斷翻滾、由無數混亂神魂碎片、陰寒靈力以及某種古老怨念交織而成的“混沌之物”。其內部結構、薄弱之處、乃至那惑人心神的力量源頭，都彷彿被置於一片絕對澄澈的鏡面之上，清晰可辨。
“左前三步，坎位偏南，有一處靈力節點相對稀薄，是這霧障‘呼吸’的間隙。”她清冷的聲音直接在沐雲識海中響起，帶著奇異的安撫力量，驅散了些許霧障帶來的雜音干擾，“跟緊我的靈力標記。”
她指尖彈出一點微不可察的青色靈光，沒入霧障之中，那靈光並非照明，更像是一個“坐標”，在沐雲的感知中，如同迷霧中的燈塔。
沐雲立刻激活胸前的定魂珠，溫暖平和的力量護住靈台，同時全力運轉混沌之力，緊隨那點靈游標記，踏入了霧障。四周灰白翻湧，雜音不斷，幻象叢生，有昔日欺凌者的獰笑，有對力量的貪婪幻影，甚至……還有蘇青鸞對他冷淡疏離的冰冷眼神。但定魂珠穩如磐石，蘇青鸞那清晰的指引和標記更是指路明燈，讓他心神始終守住一線清明。
兩人一前一後，在霧障中穿行了約莫半個時辰，蘇青鸞總是能提前“看”到最安全的路徑，避開霧障中凝聚的兇險怨念團和靈力陷阱。沐雲緊隨其後，心中對蘇青鸞新領悟的意境之玄妙，有了更直觀的認識。這已不僅僅是戰鬥輔助，更是近乎預知和洞察的神異能力。
終於，前方霧氣漸淡，隱約可見冰藍色的天光。兩人成功穿過了“迷心霧障”，眼前是一片更加死寂的冰原，地面上零星散落著巨大而殘破的兵器、鎧甲碎片，甚至有一些被冰封的、形態詭異的骸骨，年代久遠，散發著滄桑與不祥的氣息。
“冰封古戰場……”沐雲低聲自語，警惕地打量著四周。這裡的寒意更深，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凝滯的悲傷與肅殺。
“小心，執念不散，亡靈未眠。”蘇青鸞提醒道，她的“映照”視角在此地似乎受到了某種干擾，那些冰封的遺骸和兵器碎片上，纏繞著絲絲縷縷極難察覺的、冰寒徹骨的怨恨與戰意，彷彿隨時會蘇醒。
兩人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在戰場遺迹中穿行。沐雲感覺胸口冰鸞佩微微發涼，那是感應到強烈陰寒能量的表現。
就在他們經過一座半埋於冰中的、形似將領的破碎盔甲時，異變陡生！
那盔甲空洞的眼眶中，驟然亮起兩點幽藍色的鬼火！四周散落的兵器碎片嗡鳴震顫，無數半透明的、身披殘破冰甲的亡靈虛影，從冰層中、從骸骨上、從兵器里掙扎浮現！它們無聲地嘶吼著，手持冰晶凝聚的刀槍劍戟，匯聚成一股冰寒刺骨、怨氣衝天的洪流，朝著兩個“生者”席捲而來！
這些亡靈並非實體，攻擊直接針對神魂與生命力，且數量眾多，更隱隱結成某種殘破的戰陣之勢，威力倍增。
蘇青鸞鳳眸一凝，雙手掐訣，一聲清叱：“散！”
她周身那如水波般的清輝驟然擴散，化作一圈澄澈的光環，向四周蕩漾開去。光環所過之處，那些撲來的亡靈虛影動作猛地一滯，它們身上纏繞的混亂怨念、殘破戰意，彷彿被這“映照”之光清晰地“照”了出來，甚至它們虛幻的形體結構都出現了瞬間的“凝實”與“顯形”。
就是這瞬間的凝滯與顯形！
沐雲福至心靈，幾乎在蘇青鸞清輝擴散的同時，他已將混沌之力全力催動，模擬出“虛空歸墟，萬物同寂”的意境——這是他從《混沌無名書》中領悟，結合了蘇青鸞那日“觀察”意境的一絲皮毛，以及這幾日對玄冰原“空寂”環境的感受，自行揣摩出的一招雛形。
他雙掌平推，一股無形無質、卻彷彿能吞噬光線、聲音、乃至“存在”本身的灰暗力場，呈扇形向前方洶湧而來的亡靈洪流覆蓋而去！
這力場並非直接攻擊亡靈，而是作用於它們被蘇青鸞“映照”得短暫凝實的怨念結構與魂體連接處！
“嗤嗤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放入冰雪。被灰暗力場覆蓋的亡靈虛影，那被清晰“映照”出的怨念結構開始扭曲、崩解，魂體連接處斷裂，構成形體的冰寒靈力失去支撐，迅速消散。沖在最前面的數十亡靈，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鉛筆畫，無聲無息地潰散成冰寒的靈氣流，回歸天地。
後方更多的亡靈為之一頓，幽藍鬼火閃爍，似乎產生了本能的畏懼。
蘇青鸞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與讚許。沐雲這一手，時機把握得妙到毫巔，威力也遠超他本身境界，顯然是對混沌之力和當前形勢有了極深的領悟。她自然不會放過這機會，指訣一變，那澄澈清輝不再擴散，而是凝聚成無數道細如髮絲、卻銳利無匹的“觀照之線”，如同精準的手術刀，順著沐雲力場造成的“傷口”，切入亡靈洪流的核心，將其中幾道最為強大、似是頭領的亡靈執念核心，一一“剖開”、“映照”出其最脆弱的本質，然後輕輕一“點”。
啵！啵！啵！
幾聲微不可聞的輕響，那幾個強大的亡靈頭領鬼火熄滅，虛影徹底消散。亡靈洪流失去了核心指揮，頓時變得混亂，攻勢大減。
沐雲壓力一輕，精神大振，混沌力場再次擴張，與蘇青鸞那神出鬼沒的“觀照之線”配合，如同庖丁解牛，將剩餘的亡靈一片片“分解”、“凈化”。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洶湧的亡靈洪流便被兩人默契的配合清掃一空。古戰場重新恢復了死寂，只有那些冰封的遺骸和兵器，默默訴說著往昔的慘烈。
沐雲微微喘息，額頭見汗，剛才那一記全力施為消耗巨大，但效果也出奇的好。他看向蘇青鸞，只見她氣息平穩，彷彿剛才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那雙眼眸卻比之前更加明亮深邃，顯然這場戰鬥，讓她對新意境的運用又嫻熟了幾分。
“配合不錯。”蘇青鸞難得地誇了一句，雖然語氣依舊平淡，“你對混沌之力的運用，越來越有自己的想法了。方才那一式，可有名目？”
沐雲搖搖頭：“只是情急之下的應變，尚未成形。”
“嗯，雛形已有，假以時日，或可成為你的招牌手段。”蘇青鸞點點頭，目光投向古戰場深處，“此地不宜久留，繼續前進。‘寂滅冰眼’應該不遠了。”
兩人稍作調息，便再次上路。穿過古戰場后，地勢開始向下傾斜，溫度更是低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連呼出的氣息都會瞬間凍結成冰晶落下。前方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向內螺旋凹陷的冰谷，冰谷中央，是一個深不見底、直徑足有數百丈的幽暗洞口，洞口邊緣凝結著層層疊疊、瑰麗而又危險的冰晶，如同巨獸森然的利齒。洞內無聲無息，卻散發出一種連靈魂都要凍結的極致寒意與空無感，更有一股股肉眼可見的、蒼白中透著死寂深藍的寒潮，如同呼吸般間歇性地從洞口噴涌而出。
“寂滅冰眼……到了。”蘇青鸞停下腳步，神情凝重。她能“觀”到，那冰眼深處，蘊含著一種近乎“道”的嚴寒與空寂法則，以及一絲……極其隱晦卻又無比精純的、“萬載空青”特有的凝固時光的波動。
下一波寒潮間歇期，就在一個時辰之後。他們必須抓住那個短暫的空檔，進入冰眼，取得“萬載空青”，並在下一次寒潮噴發前離開。
